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新軍

正在念佛的術真伯隱隱聽到了遠處的喊叫聲。

“今天要破營了。”他心想道,遂起身出了帳篷。

戰亂中,這片處在營地中央的地方還算是太平,有傷兵在帳篷外磨刀、縫盔甲之類。

術真伯向東走去,足足走了一千余步,終於看到了站在戰台上的李瑕。

他是有一點點恨李瑕的。

在之前的三場戰爭中他看到了李瑕實力的強大,在之前最危險的關頭他也曾透過李瑕的眼看到了其內心的強大,這是他選擇李瑕的原因。

他本來以為只需要做了選擇,等待他的就是回報,是分享利益。

結果不是,他的選擇換來的居然是要在地獄裏掙紮,承擔了風險所得到的卻比他出生起就唾手可得的還要少。

因此,出身高貴的他不可能為李瑕奮戰。

“殺了李瑕,迎接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走到這裏,已能聽到東面那些元軍在喊什麽了。

術真伯擡起頭,看到了自己的怯薛長渾察正帶著十余人走向戰台,而戰台附近原本有的精銳守衛已經不在了,李瑕身邊只有一些傳令兵。

“渾察,你是要殺了他嗎?”術真伯喃喃道。

他向前又跑了幾十步,忽然停下腳步,眯起了眼。

“渾察?”

他看到就在戰台前仍然立著幾根長杆,除了掛了忙剌哥,還掛著許多首級,有戰死的元軍將領,也有這邊的逃兵。

風吹過,有個腦袋被吹得轉了過來。

術真伯愣愣地看著它,發現這顆腦袋才是他的怯薛長渾察。

那走向戰台的又是誰?

術真伯再上前幾步,這時才看清,戰台上那個人只是披了渾察的盔甲而已。

那人是蒙古人長相,很面熟,肯定是他的怯薛,但他卻是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

前方的元軍還在喊著,“草原上的勇士們,別再像狗一樣被驅使了,回歸大汗的麾下……”

術真伯回頭環望,看著那些曾經屬於他的兵馬,卻感到一片茫然。

他認不出他們了。

人還是那些人,但少了那些個向他獻媚的千夫長,這些戰士們瞬間變得那麽的模糊,那麽不真切。

……

一個身披黑色盔甲的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已按著刀走到了李瑕身後。

“大汗,要不要往後移一點?”

“不用了。”李瑕道:“守好你的防線。”

“喏。”

李瑕這才把目光向北面稍微移了一點,看著那十余人重新回到了最近的防線裏。

他能叫得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那個身披怯薛長盔甲的名叫八普恰,是欽察人,祖父一輩時還生活在伏爾加河流域,成吉思汗西征時征服了那裏。

到了窩闊台時期,欽察人再也忍受不了黃金家族殘酷的剝削,各個部落群起反抗。於是大蒙古國再派拔都統帥長子軍西征,鎮壓了叛亂。

那是二十年前,八普恰只有六歲,他親眼看著隨著那蒙古王子一聲令下,他的父親被數不清的馬群踩踏成爛泥。

那位王子叫蒙哥,憑借滅掉欽察的功勞,以及在戰爭中與拔都結下的情誼後來成了蒙古的大汗。

八普恰則成為了一個驅口,從遙遠的伏爾加河跋涉一萬裏到了哈拉和林,又被當作陪嫁驅口賞給了術真伯。

在這萬裏之遙的路途中他受過多少苦難,已經難以細說。但相比起來,在這裏守營,對他而言完全算不上地獄,甚至可以說比他人生中大部分時光都要輕松。

後面那十余人,有康居人、烏孫人,還有各種李瑕聽都沒聽說過的部族。

在這之前,李瑕稱他們為蒙古人,對他們有著許多的刻板印象,認為他們是戰爭中的數字“兩萬人”。

而被圍的這二十三日裏,卻讓他知道了他們有人信奉穆斯林、有人信奉基督,且都十分虔誠;來自巴格達的俘虜會痛心於自己的文明被摧毀,書籍被投入河中,墨水將河水染黑;來自於斡亦剌部落的人還在痛恨窩闊台的殘暴;來自於斡兒罕河畔的牧民因為貴由的大造宮闕而貧困潦倒……

十年之前,“大蒙古國”這四個字對李瑕而言很模糊。他只知道它的強盛、它的疆域無比廣闊,對它充滿了害怕和警惕。

而十年來不斷地了解它,他漸漸能看到它強大的背面到底是什麽樣的。

他開始想要細究活在黃金家族治下的蒙古牧民的生存狀態,與很多降兵們細致地聊天,問他們的家鄉,問他們放牧的收入。

有人是因為風雪凍死了牛羊,只好賣掉妻女換來盔甲,希望在戰場上收獲戰利品;有人一直就是貴族的驅口,隨軍作戰;更多的人還是以打仗為業,這些人的父輩曾經在擴張的戰爭中獲利極大,但現在,忽必烈的戰爭不是內戰就是平叛,給他們帶來的利益遠不如以前,於是,牧民們的生活開始變得越來越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