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法與治
往涿州西北方向走五十余裏,便抵達了太行山下。
脫離了官道,騎馬往偏僻深山又趕了一段路,張文婉策馬立在一個小山頭,向四周望了一圈。
她的馬匹是在涿州城的驛站買的,因為從保州出發之前,她就已經準備好了各種信令、文書,這讓她得以順利買到了馬匹和食物。
但如此一來也暴露了行跡,於是她繼續繞道,先行到這太行山附近避一避。
此時天色將暗,四下眺望,東面已沒有追兵,西面卻有個小山村有炊煙升起。
張文婉拉起面巾,策馬過去。
她知道這種世道一個女子行軍不安全,因此穿的是軍袍,還披了一件最輕便的皮甲遮掩身形,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進了村裏時,她這種裝束讓村民害怕不已,紛紛躲進屋中。
張文婉牽著馬在村中逛了一圈,選定了一個殘破的土墻農房上前借宿。
一個黑瘦的婦人正站在院中煮東西,身邊是兩個面黃肌瘦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著鍋中。
這一家人是最不害怕張文婉的,站在那顯得麻木無神。
像是沒有了生的期盼,也就沒有害怕的事了。
“兵爺。”
那婦人轉過身,見到披甲的人牽馬過來,低聲喃喃道:“我男人征走了,沒有男人了。”
張文婉拿出一張三十文的中統交鈔遞在那婦人手裏,壓著聲音道:“給我個屋子借宿。”
中統交鈔在大元的流通還是十分方便的,就連這山村婦人也識得,她怯怯地擡頭看了一眼,連忙佝僂著背引著張文婉向裏間走去。
張文婉往那破鍋裏瞄了一眼,見裏面是一些帶殼的雜糧、一些野菜,於是又遞了半塊幹糧過去。
惹得那女人千恩萬謝,摁著兩個孩子磕頭。
再往裏走,進了一間破屋,終於能有瓦遮頭地歇一夜,才走到床邊,馬上便聞到了一股被子的酸味,仔細瞧了瞧,上面都是黴。
很快,天已經暗下來,徹底沒了光亮。張文婉坐在那,拿出傷藥敷了腳踝,再次哭了出來。
“姐姐,當年你那一路到關中也是這麽苦嗎?我這才離家多遠啊。”
哭著哭著,張文婉睡著過去。
次日,卻是被震天的哭聲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系好面巾,走到破屋外一看,只見在院子外面,那個黑瘦婦人正跪在地上,拉著一個漢子的衣襟嚎陶。
“我的!我的錢啊,我的!”
她哭得很兇,但翻來覆去只有這幾句話。任那漢子不停踹她,她卻死不撒手。
“活不了啦!把我的錢還我!”
“松開,這是我的錢,你哪裏可能會有錢……”
張文婉目光看去,見那漢子四十多歲,穿著短褐,身材健壯,臉上有傷,腿腳有些不靈便的樣子,該是一個退伍的元軍士卒。
他手裏拿著的,正是昨夜她給出的那三十文。
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圍了過來看熱鬧。
那婦人便嚷道:“我的錢啊!天殺的二虎搶了我的錢啊!”
“別胡說了,這是我的錢!”
“天殺的,我才出門要去劉阿大家買柴,他抱著我就摸啊,摸到錢就搶了啊……”
這一番哭嚎卻又引得人們哄堂大笑。
“劉寡婦,他都摸你哪裏了啊?”
“就是說呀,要真是你的錢,你藏在哪讓二虎摸到的?”
那黑瘦婦人大喊道:“我不是寡婦,我男人會回來的!這真是我的錢!”
名叫二虎的漢子用力一踹,將劉寡婦踹倒在地,啐了一口便走。
村中人見了,各自搖著頭便打算散了。
張文婉看不下去,按著腰間的短刀便走上前去,掃視了人群一眼。
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那二虎的漢子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想了想,把那三十文錢放在了劉寡婦腳邊,緩緩往後退了幾步,轉身逃開。
這樁小事過去,張文婉便打算離開了,臨走前她問了劉寡婦幾句。
“他們就這般欺負你?”
“我……我沒有男人。”
“沒有男人還沒有王法嗎?”
“王法?”
劉寡婦愣住了,她從來沒聽說過王法是什麽。
張文婉認認真真道:“王法就是遇到剛才那樣的盜賊,官府會有人把他捉起來。”
順天路是大蒙古國最早施行漢法的地方之一,因為張柔坐鎮順天路時,一直嘔心瀝血恢復民生。
縱觀整個大元,很難找到比順天路治安更好、更有秩序的地方。
但劉寡婦卻是搖了搖頭,道:“官府……收五戶絲。”
張文婉又解釋了一會,劉寡婦卻還是不明白。
說官府只收五戶絲。
張文婉無奈,也說不清楚這事,於是拿出一張一百文的中統交鈔,遞了過去,道:“我得走了,你拿著,給孩子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