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讀書人

大寧宮外,當許衡等人得知劉秉忠已覲見忽必烈時,終於意識到不好。

“我等太急了,恐怕是好心辦了壞事。”

“是啊,只怕陛下見我們這麽多人來為白樸求情,反而要愈發生氣。”

“既已通傳了,只能硬著頭皮求情了,總不能退出去。”

平日裏都是沉穩持重的大臣們,今日卻出了這樣的失誤,是因為張易案、真金之死、董家抄斬等種種事端已讓他們驚慌。

連這些沉穩的大臣都能變成驚弓之鳥,可見如今元廷的氛圍。

又等待了一會,卻見有一隊怯薛押著一個中年男子過來。

眾人轉頭看去,臉色都蒼白了些。

被押來的這人正是白樸。

白樸已經在大元才名遠播,且還有好幾樁事跡在士林中被傳道。

他幼年便經歷兵荒馬亂,寄養於元好問門下,元好問作為北方一代文雄,過世之後難免有好事者討論誰能繼承其衣缽,有人認為是白樸,但竟也有人認為是李瑕,還將兩人所作的兩首《天凈沙》拿出來比較。

再加上當年李瑕曾假扮白樸到開封接走楊果的事跡流傳出來,更添了白樸的名氣。

當然,不與南邊的宋國才子比較的話,白樸的詞曲在當世確實稱得上是“冠絕大元”了。

眼看這樣一個才子要被問罪,金蓮川幕府諸臣們有人惜才,有人則是真擔心對大元影響不好。

此時白樸被押來,便有怯薛過來道:“大汗讓你們進去。”

眾人進了大寧宮,只見劉秉忠、王恂正跪在忽必烈面前。

他們沉默了一會,由竇默上前問道:“陛下,不知劉秉忠、王恂犯了何事?”

“聰書記沒有錯,本汗讓他起來,他不起來。”

忽必烈的神色已然變得平淡。

也許是對漢臣們徹底失望了,讓他甚至懶得憤怒。

他揮了揮手,讓人將彰德、大名府的消息給諸臣過目,末了,道:“現在李瑕已經包圍了邢州。邢州安撫使劉肅是聰書記的老師,邢州安撫副使劉秉恕是他的弟弟。”

話到這裏,忽必烈轉向劉秉忠,問道:“聰書記,你是因為對你的老師、弟弟沒有信心,認為他們會投降李瑕,所以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是嗎?”

劉秉忠應道:“臣有罪。”

“你有什麽罪?你沒有罪。”忽必烈道:“有罪的是本汗,因為本汗是蒙古人,不是天生的漢人,所以本汗在你們眼裏有罪!”

“陛下息怒!”

金蓮川幕府老臣們紛紛跪下。

一直以來,他們所有人說的都是蒙語,忽必烈自稱大汗,漢臣們稱呼陛下也好,都是差不多的詞匯。

可惜心中所想卻是完全不同。

只不過,忽必烈敢撕破,漢臣們卻不敢。

“臣等從未怪罪陛下。”

郝經首先贊道:“陛下應期開運,英明神武,喜衣冠,崇禮樂,禮賢下士,兼漢高帝、唐太宗、魏孝文帝之功!”

忽必烈輕蔑一笑,問道:“那你們為何在本汗沒死的時候就擁真金繼位?”

“臣等不敢……”

“別說屁話,回答,你們是等不及了嗎?!”

“陛下息怒……”

“若不是本汗有罪,你們為什麽一次一次地謀逆,一個一個地背叛?”

諸臣答不出來。

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從賀蘭山之戰以來,確實是許多的漢臣不忠不義在先,背叛了忽必烈。

但他們這些漢臣又做錯了什麽?一開始本就是蒙古人把刀按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效忠的。

到現在,劉秉忠都還沒背叛,那些門生舊故們背叛了,他又能奈何。

或者說,功業之事,何時是按錯對來分?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張文謙開口解了圍。

“陛下息怒,背叛大元者只是少數。天下間更多的還是忠誠體國之人。臣願支援邢州,以確保劉肅、劉秉恕不降,堅守城池直到王師擊敗李賊。”

忽必烈沒有馬上回答。

張文謙又道:“請陛下相信臣。”

他是隨軍參加過賀蘭山之戰的漢臣之一,那一戰,李德輝降了、史天澤死了、張易反了,唯有張文謙一路逃回了開平。

他的家小也在開平。

終於。

“允。”

忽必烈答應了張文謙的請求。

他不希望邢州也投降李瑕,雖然邢州處於真定府以南,戰略上的價值已不高,但這個地方不一樣,是他行漢法的開始,也是他君天下的開始。

只要邢州不丟,怎麽都好。

“都起來吧,本汗知道你們為什麽來的……把白樸帶來。”

被押在殿外的白樸終於被帶了進來。

忽必烈看了他一眼,開口道:“聽說,中統二年,史天澤打算向本汗舉薦你,但被你謝絕了,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