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信徒與王子

唐軍右翼。

主將茅乙兒擡頭看了一眼乃顏那繡著十字架的旗幟越來越近,招過傳令兵,交代道:“去告訴各個統領,別看元軍喊得兇,但騎兵每次奔跑過來並不直接沖陣,是想要嚇亂我們的陣型,或吸引我們的將士去追他們,都不要中計。該守住陣線的守住,該歇的先歇,下半夜再輪替,夜還長。”

“喏。”

傳令兵紛紛跑去傳口信,心裏其實覺得將軍有些啰嗦了。

但茅乙兒打仗就是這樣的,什麽事都要反復交代清楚。這些年他守著潼關,但凡有一點疏漏就有可能讓敵人危及關中,因此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

派人傳令還不夠,茅乙兒還親自登上不同的望車,觀察戰場上的情形。

他的長相不比軍中別的大將那麽有威嚴,時至今日依舊黝黑,像個農夫,因此士卒們並不害怕他。見他路過,紛紛打起招呼來。

“將軍,怎麽還沒輪到我們殺敵?”

“那才好,說明敵人還沒沖破前面的防線。”茅乙兒道,“別急,有的是你們殺敵的機會。都放松些,別繃太緊了,保持體力,關鍵時候投入戰場。”

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見一個文官正在與幾個校將說話,內容也差不多是這意思。

“野戰不比守城。我們以前守潼關,兵力在城頭鋪開,每個人都能打到敵人,但野戰得講陣型。元軍現在聲勢大,其實只派了不到一半的兵力在攻打我們,等到下半夜,我們戰得疲憊了,剩下的騎兵才會開始沖鋒。而且他們現在消耗的都是馬匹的體力,到時還能換馬……”

茅乙兒走過去看了一眼,見是自己的軍中參謀,名叫陳虞之。

陳虞之原是宋國的讀書人,幾年前從江陵輾轉投奔到關中。陸秀夫曾稱贊他才華橫溢,若在宋國必可高中進士,陳虞之卻言只願投身恢復中原之大業,因此便被安排到潼關學習處理軍中事務,漸漸成了茅乙兒的參謀之一。

“將軍。”

“陳先生。”茅乙兒頗客氣地喚了一聲,轉頭便罵了麾下將領們一句,“叫你們保持體力,一個個聽不懂是吧。”

“是我怕將士們太緊張,跑來多說了幾句,夜戰畢竟不好打。”

陳虞之起身,跟著茅乙兒往前走,穿過陣列,走到了離前線最近的一座望車,再次觀察著戰場。

只見元軍騎兵正在唐軍的陣列前繞著圈跑動,不時放出箭矢。

短兵交鋒的有,但並不多。

“右翼的情形和正面不一樣,我們的防守壓力要小得多,可見乃顏還沒到不計傷亡也要取勝的地步。”

茅乙兒點點頭,目光盯著戰場,道:“不怕陳先生笑話,打這仗,我其實也緊張得不行了。”

陳虞之訝道:“將軍緣何緊張?”

“對面是蒙古宗王,那可是宗王。”

“將軍櫛風沐雨,鎮守潼關數年使蒙人不能入關中一步,戰功赫赫,豈會怕一個紈絝?”

茅乙兒道:“什麽戰功赫赫。我剛從軍的時候,一個蒙軍百夫長都能嚇死我。那年陛下攻成都,斬了一個宗王,那可是天大的事,我哪想過有一天要單獨和一個宗王對陣。”

“可在我眼裏,乃顏根本不配與將軍相提並論。”

茅乙兒不答,依舊注視著前線的火光,眼神微微閃光,其實有些赧然。

陳虞之望了陣前一會,又道:“我送將軍一首詩吧?”

“詩?”

茅乙兒一愣,感受十分奇怪。

他以前逃難的時候、剛成為小卒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得到讀書人的尊重,且對方還要送首詩給自己。

他如今算的上是出人頭地了,但因出身卑微,面對旁人時常常容易在心裏把自己的姿態放低。

陳虞之略略沉吟,正要開口吟詩。

忽然,前方元軍的號角聲變了調子。

“他們要沖鋒了!”

茅乙兒大喝一聲,下令全軍嚴陣以待。

看來乃顏的耐心並不多,只襲擾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覺得唐軍已經疲憊了,可以沖鋒了。

元軍終於舍得付出傷亡,沖到唐軍面前,齊齊揮動打頭錘。

“把盾牌都舉起!長矛!”

戰況一旦緊張起來,茅乙兒登時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身上那些卑微感瞬間消失,終於流露出了將軍的霸氣。

“把本將的旗幟豎高些,叫兄弟們看到敵騎就是撞過來我也不退!”

……

戰場上的篝火熊熊,將周圍的積雪融化,也照亮了那些趁夜廝殺的士卒。

一輛望車被推到了離戰場三百步的地方,乃顏翻身下馬,登上望車。

馬薛裏吉思也跟了上來,道:“這樣打的話,只怕要損失很多勇士。”

“我的祖父是諸王之中第一個支持忽必烈稱汗的。”乃顏自顧自地說道,“他的選擇使得東道諸王有了更大的權力。你知道嗎?每一次汗位之爭,我祖父都選中了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