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河那邊

廬州。

城北的一處大宅中,前院正在擺酒。

此間的主人乃是如今的廬州軍都統制陸鳳台,因此前來歡飲的多是軍中將領,其中卻也混跡著一些尋常人,則是陸鳳台的親友。

“來,我先敬將軍一杯,將軍鎮守廬州以前,這裏戰亂太多了,嗝,蒙軍年年來犯,那年更是打到了鄂州。就是鄂州之戰以後,將軍回了廬州,這裏就再也沒打過仗了……”

說話的將領名為楊怒,原本是城中閑漢,好舞刀弄槍,混在英略社裏。後來犯了事,被發配到軍中,在陸鳳台麾下當了兵,一路被提拔為副統領。

好幾年沒打仗,楊怒越來越胖,此時絮絮叨叨說話時還腆著個大肚子。

“叮。”

酒杯碰了一下,陸鳳台接著便用手背一拍楊怒的肚皮,道:“屁話一堆。廬州不打仗不是我的功勞,時局變了。”

“哪能不是啊?”楊怒道:“那大帥隨平章公去討伐川蜀,征調兵馬,還不是將軍你顧著弟兄們的性命,故意推拒了嗎?”

“楊怒,你醉了就閉嘴!”

馬上便有人喝止了一聲,罵道:“你個臭嘴簍子,什麽屁話都敢往外倒,這是能大聲嚷出來的事嗎?”

“有什麽不能嚷的?封妙手,我看你越活膽子越小了。以前我們在英略社什麽話沒說過。老子現在就是日子好過了,不愛打仗了,怎麽著?”

楊怒臉上紅得厲害,確實是醉了,接著又嚷了起來。

“英略社……那時候我們說要上戰場,要打的是蒙虜。但你看現在幾個人還再提杜相公當年事跡?現在連河那邊都不是蒙虜的了,打仗還有甚意思?”

陸鳳台也聽不下去了,輕輕打了楊怒兩巴掌,道:“越說越不像話,不怕落個潛通李逆的大罪。”

“嘿,將軍,你記不記得,當年我就是因為放跑了李逆才被你落罪的。”楊怒嘿嘿傻笑,“那時候李逆還不是李逆,就是個死探。當年我們要是跟著他走,沒準現在也是個開國功臣。”

都叫楊怒別說話,他卻越來越來勁,終於說了這種真正能被定為通敵的話。

堂上眾人卻都不以為意,因為信得過彼此,知道不會傳出去。

甚至還有人開始起哄。

“要這麽說,封妙手當年還想要把閨女嫁給李逆哩。當時萬一教他辦成了,現在豈不是國丈爺?”

“哈哈哈,他辦不成,他閨女醜了,醜了。我妹子還水靈些,可惜當年沒長開。”

忽然“咚”的一聲,卻是喝得最醉的楊怒嘿嘿傻笑著,最後身子晃了晃,倒在了酒桌上。

眾人哈哈大笑。

接著便有人道:“其實沒跟著李逆也好,弟兄們還不是一樣出人頭地了?而且我聽說河那邊苦得很,哪像我們現在吃香喝辣的。”

“就是!”

“將軍,你怎不說話?說兩句。”

陸鳳台端著酒杯,也不喝酒,道:“朝中有人來信問我了,問李逆打敗了蒙虜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你們怎麽看?”

“怎麽?當官的不信?”

“凡事得要講證據。”

封妙手遂放下酒杯,伸手往懷中摸了好一會,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皇榜,攤開來,道:“這不就是證據嗎?”

只見這皇榜上那“大唐建統四年冬月初八宣”幾個字,便知這是北邊的皇榜……雖然眾人中識字的都沒幾個,反正就是這些天已經看過很多張這樣的東西了。

“我說,你們到底從河那邊揭了多少張回來?當草紙用都夠了。”

“這麽大的事,你卻只想著你那破腚?”

“那又怎樣?老子至少幹凈!”

堂上這些人吵吵嚷嚷,陸鳳台也不管,只看向封妙手,問道:“你覺得是真的?就這樣的紙,李逆那邊想印多少張就印多少張。”

封妙手也許是醉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面,答非所問,道:“去揭榜的時候可都看到了,河那邊雖說是荒涼,不是開始給農夫分地了嗎?”

陸鳳台又問道:“當官的不信,怎麽辦?”

“將軍這不是耽誤他們過年嗎。”封妙手打了個酒嗝,道:“過完年再說唄。”

陸鳳台點點頭,端起酒杯悶頭喝了兩口。

此時,後院有家仆匆匆趕來,道:“阿郎,夫人喊你過去。”

堂上眾人便紛紛道:“大嫂生氣了,我們快散了,散了……”

早在十多年前陸鳳台在此地任都頭時,不少人便知道他家婆娘脾氣不好,此時一散,連忙便扶著醉倒的人離開了陸府。

……

後院,陸鳳台與家仆私語了兩句。

“並非夫人喚阿郎,是有客來了,正在書房。”

“你帶人把周圍看好了。”

“是……”

陸鳳台其實不看書,他如今雖然發達了,卻還沒有養成真正的貴氣,也沒有雇仆役打掃他不常去的地方,因此書房裏積了厚厚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