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鄧硯塵再次有意識的時候, 似是有人正掰著他的嘴一點一點地給他喂藥。
喉嚨間的苦澀與血腥氣在這一刻不斷清晰起來,他僅僅只是輕輕地吞咽了一下,卻覺得胸前一陣劇痛, 疼得他喘息都變得艱難。
尚未完全恢復意識, 腦海中各種畫面混雜著。
他似是看見嶺蒼山山腳呼嘯的風雪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看見敵軍揮舞著鐵錘從四面八方襲來, 看見身邊的弟兄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
意識的最後, 他像是回到了京城,在一處院子的古樹下, 許明舒站在雪地裏轉過身笑著看向他。
少女眉眼彎彎,朝他伸出手。
“小鄧子,我今年的歲敬呢?”
鄧硯塵咬了咬牙, 腦海裏她輕聲細語像是一陣暖流蔓延進他五臟六腑。
不能再躺下去了, 他得盡快醒過來。
京城還有一直在等他回來團聚守歲的人。
喂藥的大夫正準備將碗底剩下的一點灌進去時, 見鄧硯塵唇瓣微微一動。
大夫連忙將藥碗放下,伸手去探他脈搏。
察覺鄧硯塵隱隱掙紮,不緩不慢安撫道:“不必著急,現下尚無敵軍來犯。”
大夫頓了頓, 輕捋了下胡須又補充道:“不過, 如今也快了。”
鄧硯塵昏迷的這段時間, 不斷有蠻人的小部隊前來城門口滋事。
他們有組織有計劃, 只要守城的玄甲軍一有還手或是出門迎戰的跡象, 他們迅速轉身,從不戀戰。
一來二去, 蠻人心知肚明, 嶺蒼山那一次使得玄甲軍主將鄧硯塵身負重傷,難以支撐戰事。
今日一早, 勘察兵來報蠻人正在整治全軍,似有帶著大部隊前來進攻的跡象。
因著接連打了幾次敗仗,鄧硯塵又重傷昏迷不醒。
玄甲軍士氣低沉,一眾將士們打不起精氣神來。
鄧硯塵蒼白的嘴角微微張動了一下,顫抖著伸出手將那藥碗裏的藥一飲而盡。
他震傷了肺腑,整個人胸前背後都用鋼板綁帶固定著,行動起來很是艱難。
他撐在床榻上,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卻也只能勉強僵硬地半倚在哪裏,隨即叫了幾個人過來,將近來的大小軍情聽了一遍。
這場草率的軍中會議尚未召開一半,有將士急匆匆地跑進軍營,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鄧硯塵眼皮不自覺地跟著跳了幾下,看著面前一片驚慌的小將,啞聲問道:“出了何事?”
小將顫抖道:“回將軍的話,蠻人主力部隊正向我方靠近,約再有兩個時辰便能抵達城樓之下。”
聞言,營帳內的一眾將士驚呼聲和愁苦聲此起彼伏。
以他們目前的兵力,拼盡全力只能勉強同蠻人一戰,更何況前方尚有鐵錘軍開路。
如今得知鄧硯塵重傷,敵軍此番帶著必勝的決心而來,他們很難再抵擋得住這樣來勢洶洶的進攻。
一旁一位老將猶豫了下,上前幾步道:“朝廷的增援一直都沒下來,這一仗我們硬碰硬最多是個兩敗俱傷,此刻尚有時間,不如抽出一小隊護送鄧將軍回京......”
話音未落,營帳內一片寂靜。
老將將剩余的話咽了回去,擡眼時見鄧硯塵正眸色靜靜地看著他。
老將喉結翻滾了一下,左右環視後像是下定決心般朗聲繼續道:“哎我說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邊境防線固然重要,可只有您性命無憂才能有以後啊!”
鄧硯塵嘆了口氣,“身為玄甲軍中一員,豈有畏戰而逃的道理。”
他語調不高,面色蒼白平靜。
可就是這樣輕聲細語的話,使得賬內一眾將士們同時跪了下來。
老將見狀眼中含淚,擡手重重地打了自己兩個巴掌。
“此戰打贏了,能保邊境幾十年的太平。”鄧硯塵胸前的傷似乎疼得厲害,他按住胸口低咳了兩聲,“幸好,幸好侯爺那邊戰況順遂...”
遠處城樓之上,玄甲軍軍旗正隨著風雪舞動。
跟隨在黎瑄和靖安侯身邊的這些年,他時常縱馬跑過北境的各處角落。
比起京城,其實他生活更多的地方是北境軍營。
這看起一馬平川的土地上實則危機四伏,惡劣的環境促使著蠻人急於往中原內推進疆土,謀求更好的生存環境。
他們野心勃勃,妄圖將整個中原吞並,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
與烏木赫交手的這幾次,他從他眼中看見最多的是想贏的念頭。
也正是因為這種念頭,促使著烏木赫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能贏的機會。
然而此時,正是敵軍等待許久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