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的三家酒館

我是個有始有終的人,說好的事情沒做完,我心裏難受。這三個月,我把以前打算要和他一起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想,我準備好了。

人的一生分四季,誰也不知道冬天什麽時候來。

南方人陳華足足用了三個月,才和妻子,噢,不,前妻,把離婚手續辦妥了,財產分割好。成年人凡事妥帖,和妻子沒有大吵大鬧,平平靜靜地把婚離了。

只是想不到,這種事後勁太大。

陳華三個月以後才開始難受,心理上,生理上,心裏沒光,他說,被關進了一個黑屋裏,伸手不見五指,一點光都沒有。

朋友們勸,不如換個環境。陳華想了想說,得換個氣候。

把杭州的事情處理好,他只身一人,到了北京,從南方到北方,氣候換得狠,可能更容易好起來吧。第一件事是租房子。

生活就是這樣,不論你多麽難過,瑣事都不會放過你。

找來找去,看中了一個小區。小區幽深,算是鬧中取靜了,不巧的是,房源不多,只有一個二樓。陳華跟著中介看了看,一室一廳,不大,倒也溫馨。怕孤獨的人,不適合住太大的房子。

就這裏吧。

交了錢,辦妥了手續,新工作還不知道在哪,陳華又百無聊賴了。陳華不抽煙,不喝酒,以前覺得是優點。可現在想想,難受的時候到底少了一些宣泄的手段。

陳華宅著不出門,還給自己寫了一幅字:一宅一生。

無事可做,無人可想,索性就睡覺。睡著了,又睡醒了,盡可能把清醒的時間壓縮。別人酗酒,酗煙,自己酗睡。睡著的時候,世界是混沌的。時間整塊地過,不用論秒計算。

不知道睡了多久,夜很深了,突然被吵鬧聲驚醒。陳華蒙住了頭,吵鬧聲卻更大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陳華砰地坐起來,從窗戶探頭出去看,這才發現,自己樓下,是個商品房,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一家酒館,酒館裏,燈光耀眼,人頭攢動,所有人都帶著酒後的沖動勁,動作誇張,說話大聲。

這他媽都幾點了!

陳華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沖下樓,繞開人群,直奔吧台,怒氣沖沖。

莫名其妙地就鎖定了坐在吧台裏低頭看手機的女老板,剛要開口質問,女老板擡起頭,美貌幾乎是激射出來,陳華打了個激靈,把已經到了嘴裏的話,又趕緊攔住了。

看著睡得頭發猙獰的陳華,女老板先開了口:睡不著?陳華中了邪一樣,點頭。

女老板砰地拍出一瓶啤酒:喝點?

陳華又點了點頭,啤酒瓶上畫著一條妖艷的狗,仔細看,RAGING BITCH。

陳華莫名其妙地,睡意和怒意全都不見了,乖巧地坐在吧台前,喝著啤酒,看著招呼客人的女老板。甜麥芽、松子,還有一股古怪的辛辣,從舌尖兒沖進了胸腔裏,讓人有點暈眩,想幹點什麽壞事。

陳華不知道這是啤酒的味道,還是女老板的味道。陳華心裏似乎有了一道光。以前從不喝酒的陳華,那天晚上,喝了六瓶BITCH。

最後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的家。

第二天早上醒來,頭沒疼,胃裏還有啤酒的味道。

他想到了什麽,坐起來,打開窗戶,探出頭看,春桃酒館。真騷啊,他心裏莫名其妙地想。

從那天開始,一到了晚上,春桃酒館開張,陳華就成了常客。

坐在固定的位置,看著,不,應該說,觀賞著,女老板張牙舞爪地招呼,又風騷又得體地應付著酒後言語和動作都輕佻的客人們。

坐到客人都走光了,陳華得了空,沒話找話:老板娘,你這裏的啤酒種類有多少啊?女老板擦完桌子,走過來,看著陳華:別叫我老板娘。

陳華不解。

女老板說:老板娘聽著像寡婦。我明明是一少女。陳華被逗樂:那叫什麽好?

女老板脫口而出:叫我二姑娘。二姑娘,這名字有意思。

陳華從窗戶裏探出頭,用繩子吊下去一個筐,筐裏放著現金,喊:二姑娘,兩瓶RAGING BITCH。

把啤酒吊上來,坐在窗口喝,像個上帝一樣,他俯視著各懷心事的酒客,俯視著二姑娘頭發上的發卡,鼻梁上的汗珠,吊帶衫的透明帶子。

又一個深夜,吵鬧聲把陳華從一場久違的春夢裏吵醒。陳華聽著聽著,感覺不對勁,走到窗戶邊去看。不好,二姑娘正被居委會大媽率領著大爺大媽們圍攻:

你這是擾民!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要投訴你! 什麽素質?!

二姑娘左支右絀,一張嘴鬥不過一整個軍團。

這時候,大爺大媽的腿突然被向兩側分開,大爺大媽們愕然地低頭看,都嚇得發出驚呼。

陳華艱難地爬在大爺大媽的腿腳中間,像一條穿越叢林的蛇,爬到了二姑娘面前,二姑娘也愣了。陳華聲音平靜:我癱瘓兩年了,全靠我老婆開個酒館養著,各位大爺大媽,我給你們賠不是了。大爺大媽同時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