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安眠

原來我是個懦弱的人。

喬青羽對自己失望極了。上樓想確認發生車禍之人到底是誰的電梯裏,她碰到了一對哭得不能自己的年邁夫妻,從旁邊親戚安撫的寰州話中她得知正是這對老人的孫女出了車禍。電梯門一開,望見走廊盡頭冷冰冰的“手術室”三個大字,滿頭銀絲的老太太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淒慘悲鳴。喬青羽退縮至電梯一角,沒有跟隨他們走出去。

害怕碰見自己無比熟悉的親人的面孔,她逃了。

跑出醫院後她匆匆上了一輛出租車。這一次司機沒有多問,在寰州城裏左彎右拐,順著窄長的濱湖路,穿過一撮撮興高采烈的遊人,爬上北山腳低矮的緩坡,把車子停在了安陵園的公交站前。

頭疼,暈乎乎的。明亮的太陽就在腦後,躲在影子裏的額頭依然滾燙卻同時滲出了冷汗。踩著黑色影子向上爬,喬青羽混沌的腦子裏交替閃現明盛手寫的紙條和模糊的車禍後的慘像。雖然殘存的理智掙紮著告訴她車禍之人未必就是喬勁睿,但情感上的罪惡感已經壓得她直不起腰。

喬白羽的墓安安靜靜地立在台階邊,在前後幾個鮮花圍繞的墓碑的對比下,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孤寂。春節期間掃墓的人多,就在喬青羽用手撫過墓碑正中喬白羽甜美的笑臉時,一夥男女老少依次經過了她身後,在幾米之外的另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

他們陣仗很大,鮮花,貢品,香紙一樣不落。禮數做全套,走之前還在墓碑前點燃了兩根白色蠟燭。喬青羽因此對喬白羽產生了不小的歉意。

“對不起,姐姐,”她輕喃,“來得匆忙,忘記給你帶花了。”

轉過身,面朝太陽,喬青羽蹲下身坐在了階梯上。肩膀靠上潔白的墓碑,頭剛好抵著墓碑圓潤的邊角。合上眼,世界剩下一片紅。體溫肯定又高了,惡心之意不斷從空蕩蕩的腹中翻起,嘴裏幹燥地冒火。

“傻子。”喬青羽氣若遊絲地自嘲。

她向往著天空的遼闊,卻忽略了肉身的沉重。此刻,雖然對笨拙的自己又怨又恨,她卻不得不認識到被高燒折磨的自己,很可能離不開寰州了。

也許,連這片墓地都離不開。

思維停滯,腦內渾濁的巨浪翻江倒海,整個人暈乎乎的。迷迷糊糊地,自己仿佛躺在了床上,眼前是熟悉無比的李芳好的臉。

“叫你脫棉衣,”李芳好絮叨著,邊將疊好的熱毛巾貼放至喬青羽額頭,“你姐的舊衣服怎麽了?不要和同學比來比去,曉得伐?”

語調神態清晰地仿佛發生在昨日。喬青羽動了動腦袋,將滾燙的臉貼在喬白羽冰冷的墓碑上。

混沌中她感覺陽光消失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逐漸清晰:“小姑娘?小姑娘?”

努力撐開眼皮,面前站著個穿藏青色對襟棉服的老爺爺。

“小姑娘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老人戴著老式的大框眼鏡,滿頭銀絲逆著光發亮,“小姑娘生病了?快回家去吧!你家住哪裏啊?”

喬青羽遲鈍地搖搖頭,張了張嘴,不言一詞。老人探頭看了看喬白羽的墓,而後善解人意地問道:“來看姐姐哦?”

緊接著他又說:“姐姐高興了,快回家吧,小姑娘,這裏冷啊。”

說完他拍了拍喬青羽的肩,轉身走下公墓的階梯,步伐緩慢卻輕逸,仿若踩著雲。目送他離去後,喬青羽閉上眼睛,再次把頭靠在了喬白羽的墓碑上。

渾身虛軟乏力,談何離開呢。

不如就在這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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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太陽已爬至頭頂。不遠處有一家三口在祭拜,那個孩子一直好奇地往自己這邊張望。他們走後又來了另一戶人家,一個個壓著驚訝之意經過喬青羽眼前,在喬白羽隔壁的墓碑前站定了。

空氣中煙霧繚繞,喬青羽的咳嗽聲打破靜寂。

待那戶人家走後,喬青羽艱難地站起來,轉身,坐在喬白羽的墓前。

她必須得考慮清楚接下來的去留。可頭腦很沉,根本無法集中精神。思緒任意擴散又急劇收縮,徒留黑洞洞的恐懼。

“如果,”她對著照片中聖潔的喬白羽輕喃,“如果出車禍的真的是勁睿哥和小雲姐,我該怎麽辦?”

萬物具寂,沒有回答。

有人來了。單獨一人,逐漸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行至她的右後方,停了。

喬青羽心臟懸起,回頭,一大束盛放的白色菊花映入她的眼。

菊花上方,是一雙黑翟石般晶亮的眼眸。

擡起頭與明盛對視的那幾秒,喬青羽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夢。她匆匆收回視線,用余光木然地關注著明盛半蹲下身子,把花束端端正正擺在喬白羽照片下的動作。在他把目光轉向自己後,喬青羽狼狽又窘迫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