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失落

滿地鋪陳的新雪反射出熒亮的光澤,利刃相撞的火花又一次在眼前炸開,年輕的皇帝按下胸中翻湧的血氣,退開一步。

他把劍舉到眼前,淡漠的重瞳掃過劍刃上隱約的缺口,此刻他已無力用內力保護劍刃不受損傷,他和那個有著一雙鷹眼的大汗都已經筋疲力盡,這場猶如街頭潑皮般的撕鬥還將持續多久,他不知道。

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在皇帝的嘴角泛起,現在她就騎在一旁的馬上,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和那個大汗,她會希望誰贏?

一定不會是他……但既然她想要這麽一場戰鬥,他就給她,給她他所能給的,這就是他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事情了吧?

而且——他一定不能輸,準確地判斷著大汗的鋼刀砍來的方向,他的余光一直不曾從外圍的歸無常身上離開。

這個人,短短兩次交手,他已覺察出他實力不在自己之下,他可以走,但卻不能留下這樣一個危險的人在她身邊,哪怕是兩敗俱傷的後果。

大汗也有些氣力不支,喘息聲很重,傷口周圍的皮襖全染成了紅色,剛剛皇帝那劍雖然不重,但是很準,準確地將他最要害的地方劃出一道傷口,皮肉被利刃破開,猙獰的翻卷到兩旁,皇帝對他的身形退路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果能再多加些勁力,大汗早就被他劈成了兩半。

這種近乎詭異的劍法遠非高明的師父所能傳授,同樣建立在無數次性命相搏上,大汗這才承認他真的是小看了這位看上去總有些文弱的皇帝,和他一樣,他也曾是在刀尖上舔過血的人。

這就好,原來他是這樣的一個人,能讓那樣一個女子深深眷戀的,就應該是這樣一個人。

想到那個依然滿臉稚氣的小姑娘,歷經腥風血雨的大汗竟然笑了。

那個總是在拼命裝得老成睿智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她眼睛總是很輕易出賣了她,她說慌時習慣眨眼睛,她害怕驚慌時喜歡左右顧盼,然而當敵人真正逼到眼前時,又會毫不畏懼地迎上去,小獸一樣露出一口並不多麽嚇人的尖牙。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當目光移到那個文弱的皇帝身上,她的眼神就會變得憂傷,那是種能令人心碎的目光,仿佛貪戀蜜糖的孩子盯著一顆永遠也不會屬於自己的糖果,一面強忍著伸出手去的沖動,一面卻偏偏又不忍割舍,於是幹脆就寧願裝得漠不關心。

多孩子氣的舉動,看著她,他會開始嫉妒那個皇帝,她並不算是國色天香,他見過的美艷女子太多,雍容的妖冶的,秀麗的奔放的,她們依偎在他膝頭為他添酒,在他的身體下愉快地顫抖,但是他從未見她們用那種眼神看過什麽人。

他也很希望會有一個女子能這麽看著他,當她看你的時候,四周突然很安靜,你會覺得塵世喧囂,功業成敗,全都不需要再去掛懷。

他忽然間想到,也許他愛上的不過是她眼底的憂郁,那仿佛碰一碰就要碎了的什麽,在那樣的倔強和故作瀟灑之後的什麽東西,觸動著他的心房,他想要那份風情,想要把那個女孩子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刀劍再一次帶著切齒恨意交錯而過,空中炸開微藍的火花。

“有暗器,小心……”觀戰的她突然說,聲音裏夾著點惶急。

她是在提醒他嗎?大汗下意識的擡頭,不,是那個人。

細微的破空聲響起響過,她的聲音忽然被掐斷,身子被暗器擊中,向後跌去。

“咣當”一聲,皇帝拋下手中的長劍,轉身而去,他幾乎把畢生的功力發揮到顛峰,丈余的距離倏忽即到,趕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托住她的身子,焦急地叫:“蒼蒼!”

看著地上的長劍,大汗有一瞬間的失神,他竟然在劇鬥的時候就這麽拋下兵刃走了,把背後的空門全露給他——只因為他需要有兩只手來抱住她,他明不明白他給了敵人多少機會將他立斬刀下?

那個小姑娘掙紮著推他的肩膀:“你給我走開!我現在不喜歡你了,我們早就……從我刺你那劍後,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蒼蒼,不要再動了,會觸動傷口……好,好,兩不相欠,不要再動。”年輕皇帝即便在面對生死決鬥也淡定平和的聲音居然在抖,他一面指出如風,點住她傷口周圍的大穴,一面用顫抖的手托住她消瘦的下頜,“蒼蒼,沒有傷到心脈,還有救的,快去拿挖骨刀和傷藥來,還是有救的!”

他其實哪裏看過什麽心脈,從他抱住蒼蒼之後,他除了把她的身子緊緊貼在懷裏之外,甚至不敢摸一摸她的脈搏,看一看她的呼吸。

但是她流的血並不多,只有一小塊兒,她的身子也很輕,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就會化成一只蝴蝶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