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楊柳

我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有些昏沉,分不清是早上還是晚上,窗外很吵,各種小商小販的吆喝混在一起。

我看出自己是在一間布置富麗艷俗的房間裏,鼻尖上充斥著粉味極濃的香氣,這種裝飾,這種香氣——我是在鬧市中的一家妓院中吧?

扶著沉重的頭坐起來,我看到蕭千清趴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睡覺,動了動四肢,沒什麽不適,就走下床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沒睡夠?”

蕭千清有些艱難地擡起頭,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臉色蒼白的嚇人,薄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像是受了重傷。

他撫著胸口站起來,白衣上都是零星的血點和褶皺,他似乎已經不再在意這些小節,含糊說:“你已經睡夠了?那就讓我躺一會兒……”說著就搖搖晃晃向床走去。

我忙扶住他:“你怎麽了?受傷了?”

他回頭輕笑了笑:“大小姐,你擡頭看看,咱們已經不在禁宮了,你以為太後和姓歸的那老匹夫會乖乖放我們出來?我一個人帶著你打出來,還能保得命在,已經算是神靈庇佑了。”

“謝謝你。”我忙道謝,想起來問,“宏青和熒呢?”

蕭千清好笑地站住腳步,笑睨著我:“你連一句我傷勢如何都不問,就問宏青和熒?真讓人寒心。”埋怨完了,他還是回答,“他們沒能出來,被抓了起來,不過應該還不至於馬上就送命。”

我看到他已經站不穩,忙說:“你去床上躺會兒,要不要我拿藥給你?”一邊說,我一邊準備推開窗子看看窗外的景色。

看到我要去開窗,蕭千清有些惶急地踏過來一步說:“不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打開了窗子,看到了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大街上,無論酒肆客棧還是商鋪民居,門楹上全都掛著白布,人群穿梭往來,還像往常一樣熱鬧,但是過往的人,男子頭頂都圍著白色的布條,女子發髻上則簪著白色的紙花。

我明白他為什麽怕我開窗,這是國喪,皇帝駕崩了。

幹凈冷冽的風吹到臉上,我回頭向蕭千清笑了笑:“怎麽?窗外有鬼要吃人?還是你見不得風?”

蕭千清也笑了,轉身到床上躺下:“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我走到桌子邊坐下,笑了笑:“蕭千清,今天是臘月幾?”

他頓了頓:“臘月二十三。”

“那就才過了一天,”我笑了下,“蕭千清,我直到昨天才想起來,原來我們小時候就見過。”

我沒有說誰,他也不問,我就繼續說下去:“那時我才五六歲,剛被爹從河南鄉下接到京城,還帶著土氣的口音,別的官家小姐都看不起我,不跟我玩兒。我只好跟著哥哥摸爬滾打,整天就像個假小子。有次先帝在陪都黛郁的海落圍場圍獵,我讓哥哥把我化裝成小跟班,也跟著去了。”

“哥哥去和大孩子們打獵,我就和那群小公子哥兒混在一起。小孩子在一起,不知為什麽就吵了起來,他們說了很多看不起我的話,我一生氣,撲上去就動手。我一個人怎麽打得過那麽小孩?結果就給按在地上痛揍,這時有個長得很清秀,比我還像女孩子的少年走了過來,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太子殿下’,那些人就全跑了。

“那天有些冷,那個少年的臉色很蒼白,他走過來遞給我一只手絹,笑了笑說:‘女孩子不能把臉弄這麽臟,擦一擦。’我不客氣地奪過手絹,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是女孩子?’他笑了笑:‘知道就是知道了。’我覺得這個人油嘴滑舌,就轉過臉不想理他。

“那個少年好像身體弱,不能像其他的少年一樣騎馬打獵,我們就坐在草地上說話。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喜歡吃那家點心鋪子裏的點心,討厭哪個先生教的課什麽的。說著說著,他就說,女孩子最好文雅安靜一些,要不然惹出事容易給人欺負。我就說怕什麽,會有個男孩子來保護著我的。我小時候我爹總對我講,說女孩子生來就是給男孩子保護的,我聽多了,就真的這麽以為。

“聽我這麽說,那個少年很開懷地笑了,問我:‘那你可找到保護你的人了?’我搖了搖頭說:‘還沒有,總有一天會有的。’我看了看他又說:‘我看你長得挺好看的,要不然就是你來保護我好了。’他竟然很爽快地答應:‘小丫頭,說好了,這一生我來保護你。’

“就是這句話,他一直記了這麽多年。”我笑了笑,“我卻早就忘了,如果不是今天他又把這句話說出來,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有那麽一個少年,曾經對我說過……要保護我一生。”

我笑了下,眼中幹涸地,沒有一滴淚水:“從他從山海關回來,只過了十三天,十三天……為什麽給我們的時間總是這麽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