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棄善從惡易如崩

劉驚堂是個很有才能的人。

他在很小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就這樣告訴他,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也是個幸運的人。

那個時候,新馬港這片地方,名氣最大的武館,就屬戴天流的戴氏形意拳館,劉驚堂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拳館裏的頂門大弟子。

有些分明年紀比他大的,也要稱他作師兄,對他的拳法服氣。

不過要是讓十八歲的他,說自己最幸運的一件事,他一定會回答。

最幸運是,在這一年遇到了自己最愛的人,她叫範空流,空靈靜美的空,曲水流觴的流。

“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爸爸破產了。媽媽被上門討債的人推搡,在空蕩蕩的物流倉庫裏面,生下了我。”

“我沒有問過他們,為什麽給我起這個名字,但也許……哈,不是什麽太、深奧的寓意吧。”

那是在公園的噴水池旁邊的長椅上,唇無血色的白裙少女,對自己新認識不久的朋友——劉驚堂作出的解釋。

範空流是學畫畫的藝術生,她的身體並不好,膽子也不大,但她很喜歡誇人,誇各種事。

公園的花圃下,她在他身邊,對一只流浪貓說:“你好可愛啊。”

吵鬧的街道上,她在糖畫攤前,對攤主說:“老婆婆好厲害。”

新年的煙火下,她在河邊的草坪上,幫被水草困住的小紙船解圍:“它一定飄了很久吧。”

昏暗的小巷裏,她對劉驚堂說:“你真是英雄!”

劉驚堂買下的房子裏,她對劉驚堂說:“我很喜歡……你,為什麽特別邀請我來這裏?”

後來某一天的夜裏,她又哭著對劉驚堂說:“我害怕……”

範空流害怕她的父親,害怕範不愁。

她小時候,是跟母親一起生活的,那個時候家裏比較窮,範不愁做生意失敗之後,還要屢敗屢戰,做過很多行當,又做過貨車司機,長途奔波在外,很少回家。

後來一家人到了新馬,範不愁出去拉幫結派,留在家裏的時間長了,可是到家裏來的人也多了,經常會有一些身上帶著粘稠鮮紅血水的人,到那裏去養傷、躲藏,或者興奮的跟範不愁碰杯,大醉,討論他們的勝利。

範空流曾經清楚的看見,就在她家門前,有一個人的手,被鐵棍打斷,手掌掉在了地上。

她漸漸知道了自己父親做的是什麽生意,那很危險,也會害到其他的人,她很不想讓父親那個樣子,但卻幾乎沒有一次能把完整的反對,在範不愁面前說出來。

她只好盡量沉默,逃避,不去想父親在做什麽,不去看他們又害了什麽人,或者被什麽人反擊,打傷,殺死同伴。

她選擇去多看可愛的東西,多誇和藹的人們,多幫助自己的朋友,自欺欺人的覺得,仿佛這樣就能離血腥和罪惡遠一點。

可是她逃不了太遠,逃離不了自己的家庭。

那一天,劉驚堂聽完了她的自述,只覺得又心疼又……振奮。

那個時候新馬港脫離了東加裏曼盟國,社會動蕩,人心惶惶,對這個區區一千多平方公裏就自成一國的地方喪失信心,幫派的勢力不斷的滋生、膨脹。

而戴天流以自己的拳館為首,聯合了當地的多家武館,形成了一股保衛的力量,對抗包括範不愁他們在內的多個幫派。

劉驚堂本來擔心自己的這段愛戀,會不被看好,受到阻撓,但是既然範家家庭不睦,他的擔憂就似乎沒有那麽多的必要。

那一夜之後,他從男孩變成男人,更有了無數雄心壯志,那裏面有一半是跟自己的愛人有關,有一半是要振興拳館,發揚光大,讓戴氏形意,讓戴天流的武術成為,先成為這新馬的頂點。

然後,一切都急轉直下。

戴天流被查出癌症晚期,在病床上把拳館和武師聯盟的職責托付給他,要他謹記懲惡揚善的祖訓,要保住這一方太平。

範空流為了跟他幽會,說謊瞞騙父親,結果被範家的敵對幫派捉到機會,綁架威脅。

那間滿是冷凝鮮血的倉庫裏,劉驚堂闖進去的時候,只能聽到範空流的最後一段話,在那個哀愁不舍的眼神裏道來。

“他們騙了爸爸……你去幫幫他……”

那一次,劉驚堂跟範不愁有了一次合作。

在葬禮上、在墓園裏,他們有了無法回避的碰面,範不愁對他說,認可他是空流的丈夫,說他們該是一家,說他們聯合起來,幫派的勢力可以更加擴大,可以霸占整個西南。

劉驚堂沒有回應他,但是妻子的遺言,讓他後來又幫了範不愁不止一次。

沒過多久,他就錯愕的發現,形成聯盟的多家武館之中,竟然已經有一大半,開始聽從範不愁的號令,好像他們一開始就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