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座前好走狗

岢嵐夾於呂梁山東北麓群山與管涔山之間,汾水從西北方向的管涔山脈中部群嶺之間流出,從苛嵐城西流淌而過,南下往樓煩縣境而去。

這裏是汾水的上遊,進入六月水勢也不甚大。

岢嵐城作為州治,同時也是對契丹人西段防禦的核心支撐,必要時還要增援管涔山以西府州與黨項人的邊境戰事,在大越的版圖裏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

城池沿汾水東岸而建,南北長逾七裏、東西寬逾三裏,城墻都用磚石包砌,放在中原也是少有的大城。

州衙談不上富麗堂皇,都是灰撲撲的磚木建築,占地卻極廣,諸曹判司公廨、審理院獄、馬步軍院獄、倉儲以及城中禁軍駐營都在左右,差不多占到岢嵐整座城池四分之一還多的地盤。

徐懷與提前一步趕到嵐州的徐武坤、鄭屠他們接上頭,卻沒有急於會合,而是先奔州衙來。

殷鵬、韓奇、唐青陪同諸女留在州衙外面的巷道裏等候。

徐懷、唐盤、徐心庵陪同王稟、盧雄走進州衙,然而郭仲熊今日卻不在岢嵐城裏,是郭仲熊身邊名叫曾潤的一個押司,在州衙一座偏院裏招應他們:

“郭郎君昨日前往寧武巡視邊兵事,但董郎君也料到王郎君這兩天就會到岢嵐來,特吩咐曾潤留在衙中相候,招應王郎君抵臨岢嵐諸多安頓事。小吏未料到王郎君會還有這麽多伴當同行,在衙署後給王郎君準備的宅院有些小了,但也沒有關系,小吏再在左右騰空兩棟院子出來,應該是夠住了……”

州衙偏院的廳舍都低矮狹小,官案左右還刻意就擺下兩張椅凳。

徐懷不願意走進去陪站,就一屁股坐在廊前的台階上等候,也渾不顧院裏兩名差役的異樣眼神,自顧自的擺弄著手裏挎刀,體會拔刀橫斬勢的微妙之處,默默想著給這兩家夥來一下狠的,能不能趕在他們出聲喊叫之前斃命?

所謂刀劍在手、殺心自起,便是這種情況吧,總是莫名其妙想拿人試刀。

這時候聽到這個叫曾潤的押司,在官舍內左一個“王郎君”、右一個“王郎君”招呼王稟,徐懷便覺得刺耳,轉回頭往官舍裏窺去,就見曾潤四旬年紀,面皮枯黃,臉型瘦狹,穿著青黑色的公服,唇上留有一抹黑須,像是個文士。

當世稱謂頗為考究。

左右相、參知政事、樞密使、副使、禦史中丞等人物,才有資格以“相”、“相公”等稱謂。

這些人物倘若是因為貪贓枉法等私罪流貶地方或革職為民,聲名狼藉,自然也不會講究稱謂的問題;而像王稟這種因直言犯上的公罪流貶地方的,照大越百余年來的傳統,地方上也是要給予足夠的尊重。

在泌陽時,地方官員心裏對王稟有再多不屑,但口頭上都還是以相公相喚。

曾潤這時候刻意以“郎君”稱呼王稟,之前也沒有起身走出官舍相迎,而是坐在主案後等著盧雄陪同王稟走進去,徐懷便知道他應該是郭仲熊赴任時帶到嵐州的私吏。

雖說州縣吏事主要由地方勢力掌控,但主政官員到地方後,也可以利用舉薦之權安排身邊的幕賓掌握一些關鍵事務,以免為地方勢力所欺。

特別是郭仲熊到嵐州,是為聯兵伐燕之事打前哨站的,更是要多帶幾名精明能幹的私吏排除地方勢力的幹擾,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主動權。

王稟似乎完全不介意稱謂上的微妙不同,也聽得出曾潤話裏的意思是要將他留在岢嵐城裏,但這不是他想的,說道:

“郭郎君既然不在岢嵐城,卻是不知道郭郎君將石場之事交辦給哪位郎君——我還是先將交接之事辦下來,過段時間再來岢嵐城拜見郭郎君便是!”

石場位於管涔山北麓嵐谷縣境內,名義上歸河東路提舉常平司管轄,但除了郭仲熊身為嵐州知州有節制之權外,石場開的石料主要供給嵐谷、寧武等地的邊墻、塢砦建設,石料的開采、運輸等事,實際上都要嵐州從廂軍以及牢營裏調撥數以百計乃至上千計的廂兵、充當苦役的流徙囚犯去做;而整個環節所耗費的物資,也由州縣負責調撥。

沒有州縣的配合,提舉常平司在嵐谷縣境內靠幾名官吏能每年開采成千上萬車石料運到所需的地方去?

當然,蔡鋌這些人也只是找了一個聽上去合情合理的名目將王稟從淮源抽離出來而已;石場那邊不需要王稟插手,也能運轉下去。

王稟即便認定伐兵聯燕之勢已成,這事最終是福是禍非三五人能改變什麽,但還是不願意被郭仲熊他們限制在岢嵐城裏。

既然朝廷授他嵐州石場監當,他自己都不介意職微官卑,也不怕郭仲熊真敢將他軟囚在岢嵐城裏,阻攔他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