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香疏影心疑

“朱承鈞原本是鄧州豪戶,也曾是徐氏騾馬市的大客商,兩年前他在汴京販馬,受貴戚子弟欺侮奪馬,當街刺傷、刺死官宦家幾個家奴,傾家蕩產打點才免於一死,被刺配到嵐州來。朱承鈞有個叫朱世聰、自幼扶持讀書的族侄,還有十數年前收留的莊客杜武,從汴京案發,都是這兩人一路打點,還追隨嵐州,朱承鈞才沒有吃太多的苦頭。然而胥吏盤剝、勒索太過厲害,朱世聰、杜武想朱承鈞在獄牢裏好過一些,無時無刻不需要打點,盤纏很快就花費一空。你們到嵐州之前,他們在嵐州就已經是窮困潦倒,連投宿民宅的錢都沒有,就在石場外的荒地裏搭了一座草棚子住;就算是這樣,二人也不肯離開嵐州。坤爺帶我們到石場來摸情況,認出他們來,這便招攬進鑄鋒堂來,他們之前打點的獄吏,我們後續也一直都有孝敬;包括成延慶在內,他們的根腳,我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鄭屠坐石堆上,跟打赤膊斜躺在一塊巨石上的徐懷說著話,瞥眼看向他們在牢營內暗中招攬的內線朱承鈞,正在不遠處手扶鐵釬子開鑿石料。

徐懷護送王稟到嵐州石場赴任,與徐武坤、鄭屠、蘇老常他們見過面,但當時徐懷關注的重點還是燕越邊境的形勢,對當時並無異常的石場,都沒有特意留意,就與唐盤、徐心庵潛入雲州、朔州等地。

從雲朔等地返回,得知情況突變,為了更像是風塵仆仆趕回石場,徐懷也沒有在管涔山東麓山莊多作滯留,就匆忙趕來石場。

對嵐州石場以及石場牢營內部諸多的細節,還是唐青、殷鵬以及鄭屠他們更了解;內線的安插、收買以及聯絡,也都是唐青他們負責聯絡。

徐懷要維持住有勇無謀的形象,盡可能迷惑暗中潛伏的敵人,他都不會直接插手這些事,

“朱承鈞關在地字號牢房裏,昨日夜裏沒有看到地字號牢房有什麽異常,但朱世聰、杜武以往打點獄吏、獄卒不少,有幾個獄吏,朱承鈞到現在還能說得上話,聽說朱孝通昨天夜裏去了丁字號牢房。我們可以在丁字號牢房招攬一名內線,相信不久就能知道蔡鋌那狗賊到底安插了什麽人物過來……”

“他們在嵐州都明明掌握絕對的主動,卻還能耐住性子玩將計就計這套,丁字號牢房的這人,不會是簡單人物。”徐懷搖了搖頭,叫鄭屠不要輕舉妄動。

“朱世聰、杜武花了好些紋銀賄賂獄吏,朱承鈞在牢營才得一些照顧,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蓬頭垢面、身形消瘦,受了不少折磨——朱孝通昨夜慌亂到牢房找這人討策,說明這人地位可能還在曾潤之上,竟然能甘願吃這個苦,還真是不簡單啊。”鄭屠感慨道。

“因為這人不簡單,很難找到合適的人手貼身盯住他,”徐懷搖了搖頭,說道,“與其輕舉妄動露了馬腳,還不如先任他潛伏在暗處!”

“你想要拉七八十號膽大妄為的人一起去鬧糧料院,他們趁機湊到你身邊怎麽辦?”鄭屠問道。

“你以為他們湊到我身邊,我也還看不出來嗎?”徐懷看了鄭屠一眼,說道,“現在緊要的,黃花坡牢營、黃犢崮牢營那邊除了摸清楚領糧隊伍的情況外,還要提前將人心鼓躁起來。岢嵐城糧料院附近要做準備,但更要防備郭仲熊還是有可能會提前覺察到我們的意圖——藏在丁字號牢房的這個人不簡單,我們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從今日起,要安排人手盯住糧料院到西城門之間的動靜以及苛嵐城附近的禁軍調動情況。”

目前嵐州境內最為重要的防禦工事建設,就是嵐谷縣北面的百裏邊墻以及邊墻到嵐谷城、草城寨,到岢嵐城的驛道及諸多營砦的修繕,這也是大越精銳從嵐州進攻契丹人西京路西翼的核心出兵要道。

從嵐谷城經草城寨往州治岢嵐城,沿線的驛道、城砦這些年都相對完善,但從嵐谷城往北,因為朝中主和派為避免刺激契丹人,近百年以來都有意放棄邊墻、營砦及馳道的修繕、建設。

現在突然要對這些邊墻、營砦進行緊急加強,工程量驟然間也變極大。

為保證聯兵伐燕能如期啟動,僅嵐州石場以及北面的黃花坡、黃犢崮等地牢營,就投入六七千名刺配囚徒充當苦役,承當這諸多工事的修造重任。

徐懷想鼓躁嵐州的幾座牢營囚徒跟著一起嘯鬧,但他們所不能控制的變數太多,他得照最壞的情形進行籌劃。

“倘若事有不順,爺是真準備拉隊伍進管涔山?”鄭屠小聲問道。

“怎麽,怕了?”徐懷笑問道。

“怎麽會?”鄭屠搓著手憨笑道,眼睛裏隱隱有些亢奮,卻無懼怕。

淮源匪亂前,他摔到老鴉潭盜寇馬前,從此之後他眼前就像是打開一道新世界的大門,種種精彩噴湧而出,都不知道比他以往在淮源當個肉鋪戶強出多少,膽顫心驚有之,驚險刺激有之,但內心還真沒有多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