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肅金樓

岢嵐城南肅金樓作為店招的布幌子,被風刮得獵獵作響,字跡斑駁淺淡,很有些年頭。

肅金樓不是什麽奢闊的酒樓、茶肆,臨街鋪樓分為兩層,底層是十數根木柱架空起來,連同後面的院子,系滿騾馬等供交易的牲口,嘈雜不堪——陳子簫從客棧換了一身便服走出來,看到有十數眉目深挺的漢子在肅金樓下交易騾馬,他看中一匹四蹄健壯有力、骨骼粗壯的黃棕馬,走過去找馬主人詢價。

商周之時,管涔山及以西的黃河大彎口,都是林胡樓煩族地,之後南匈奴五部遷居過來,突厥、烏桓、鮮卑、奚族、沙陀人又相次更替,造成嵐州當地藩漢雜糅的格局,像這種眉目深挺的民眾,在嵐州等北部邊州很是常見。

嵐州鄉民除了很多有雜藩血統外,好些人還保留藩胡的生活習俗,喜歡養馬。

代州以及河北路諸邊州的騾馬交易,主要還是官方通過邊市,與契丹人交易馬匹,相比較之下,嵐州民間的騾馬交易要繁榮得多。

陳子簫繞著黃棕馬走了兩圈,看左右沒有可疑人等,跟馬主人閑扯幾句話,才從旁邊蝕痕斑駁的木樓梯走上二樓。

底樓是騾馬市,二樓兼營茶酒飯食,自然不可能有供貴客飲宴的雅間精舍,廳裏擺放十數張方桌,頗為淩亂——粗糙的木地板踩得咯吱響,還能聽到底層騾馬嘯叫聲、交易談話聲,還濃烈的腥臭氣傳來。

二樓此時有十數食客圍桌而坐,也都是相貌粗獷、性情粗鄙的邊民牧戶,不少人刀劍隨身。

陳子簫走到靠窗的一張方桌前獨坐,將佩刀解下來擱桌上。

他身形健碩,臉頰額外粘了胡須,整個人更顯粗獷;臉頰以及捋起袖管的手臂有著縱橫交錯的淡淡疤痕;作風彪悍的邊民也沒有誰會無事來惹這種狠人。

陳子簫要來一壺粗茶、兩斤麥餅、兩斤驢肉,坐窗邊慢慢吃了兩炷香工夫,都沒有人跑過來跟他拼桌。

陳子簫將兩斤麥餅、兩斤驢肉都吃入肚中,又拿手指將桌上、袍衫上落著的餅屑一一撚起來吃掉。

“一人獨坐,怎麽也不點一壺酒?”就在陳子簫耐不住性子將要走時,卻見一個俊朗得有些過分的年輕書生走過來,在對面坐下來。

陳子簫眸子猝然斂起來,強抑住內心的震驚。

他沒有理會這個俊朗書生的搭腔,從腰間解下錢袋,數出足夠的錢數招手喊夥計過來清點,他隨後拿起佩刀,轉身就走下樓去。

這時候肅金樓東面的巷子口停著一輛馬車,陳子簫盯住車轅上的暗記看了一會兒,確認左右沒有異常,先徑直走進巷子七八步,之後才折身登上馬車。

馬車寬大,除了坐車轅上的車夫,馬車裏面還有兩人等候著。

陳子簫雙目嚴厲的盯住其中一人,伸手疾出,似鐵鉤般抓住那人的喉嚨,低吼道:“爾等膽敢作死,你真以為我不敢處死你……”

“是我命令韓路榮留在馬車裏等候,由我去見你,你有什麽脾氣可以朝我發。”俊朗書生緊跟著登上車來,冷聲說道。

“韓倫不敢對郡主有脾氣——韓路榮沒能勸住郡主,使郡主貴體涉險,便是當死之罪。”陳子簫強抑住內心的憤怒說道。

“我要是告訴你,我現在才是庚金館西南房主事,你還有什麽話說?”俊朗書生冷眼盯住陳子簫問道。

“……上京發生了什麽事情?韓路榮上次什麽都沒有提。”陳子簫松開手,震驚問道。

“你潛入越境三年時間,什麽消息都沒有傳回來,四個月前突然找到嵐州肅金樓聯絡,誰知道當中你在越廷遭遇到什麽事?連你可不可信都不曉得,韓路榮怎麽可能事無粗細都跟你說?”俊朗書生說道,“你現在的情況,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核實無誤,現在有些事卻是可以告訴你:我哥鬥不過蕭起薛,被貶到朔州任牧馬官,我留在上京甚是無趣,便領了庚金館西南房的差遣,跟我哥一起來西南任事……”

“林石大人他就在朔州?”陳子簫驚喜道,“林石大人是不是預感到越軍會從代嵐出兵,才自請到朔州任事的?”

“誰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整天神神叨叨的,有什麽事也不告訴我。”俊朗書生撇嘴道。

“肅金樓魚目混雜,藩漢雜處,多市井粗俗之徒出沒,這也是最好的掩飾,但郡主你這般打扮太著痕跡了,要是落到有心人的眼裏,太容易被窺破行蹤了。林石大人怎麽能讓郡主輕易涉險到嵐州來?”陳子簫對俊朗書生的行為猶是不滿,不忘旁敲側擊的提醒。

“越廷比我朝更是不堪,防衛甚密的邊州都漏得跟篩子似的,我等進出如入無人之境。你現在是越廷受招安的賊將,真以為誰沒有事整天盯著你?”俊朗書生不耐煩的說道,“距離上次聯絡都過去四個月了,你才再次露面,是有什麽重要消息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