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林中

金城隸屬於朔州,曹師雄、曹師利舉朔州城南附,金城守將驚惶之余,卻也未獻城投降,而是緊閉城門率軍卒、民壯自守。

郭伯奕、王番等人率後續兵馬進入朔州城,與南附的曹師雄會合,此時突襲大同得手,大功在望,對金城之敵只是遣人勸降,也無意出兵強攻。

劇變驟生,天雄軍主力在大同盡覆,葛懷聰、嶽海樓、曹師利、孟平等將僅在數百殘卒的簇擁下逃入朔州,即便葛伯奕率後續兵馬會同曹師雄後,總計還有清順軍、天雄軍禁廂軍約一萬兵馬,又怎敢去奪近在咫尺的金城?

“全滅了?就你們這點人馬逃回來?”葛伯奕年近七旬,自詡容光紅彤煥發的臉在這一刻也是一片慘白,手顫巍巍的指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逃回來的長子葛懷聰,咬牙罵道,“你怎有臉獨活回來?你叫我如何面對聖恩眷寵,你叫我如何面對河東黎民百姓?你怎麽不去死!”

“孩兒自知大罪,但援軍久候不至,敵蕃攻勢又烈,孩子戰死沙場絕不足惜,但諸多將吏尚需留下有用之身,為朝廷效命啊!”葛懷聰跪在積雪的院中,叩頭泣道,“現在諸將吏都回到朔州,孩兒當以死報國!”

葛懷聰拔出腰間佩刀,就往脖子橫去。

嶽海樓、曹師利雖然特別厭煩演這場戲,但這時候大家都是綁在一棵樹上的螞蚱,這時候與葛槐等人一擁而上,將葛懷聰手裏的刀奪下來,跪雪地裏請罪:“懷聰將軍他絕不願棄軍而走,實是我等見援軍未致,而敵寇進攻太強,形勢岌岌可危,稍晚一瞬將全軍覆滅,是我等強勸懷聰將軍保住有用之身……”

“朱沆郎君他們呢?”王番這一刻也是直覺天暈地轉,無暇揭穿葛懷聰等人的演戲,他更想知道朱沆、徐懷他們在哪裏。

“朱沆郎君卻是執意越城西撤,比我們更早抵達懷仁以南的秋林渡,也是第一批被敵騎沖散,卻不知道他們此時流落到哪裏——這一切實在我的大罪啊,請王番郎君責罰!”葛懷聰說道。

葛懷聰倉皇逃入朔州城,特別是在秋林渡時被敵騎打潰屠殺,又棄親衛營而逃,哪裏知道朱沆他們的動向?

不過,他與嶽海樓、曹師利都料定朱沆及監軍使院卒沒能及時跟上,下場除了被殺就是被俘,在他們看來絕不會出現第三種可能。

所以,這時候自然是將更大的責任,往朱沆頭上推。

反正朱沆活著,也是被俘,即便日後放贖回來,還能為自己辯解?

王番不清楚情況,一切只能聽葛懷聰等人信口開河,他這一刻除了怔立當場,還能指責葛懷聰他們?

鄭壽、朱桐等人也是直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就像天塌下來一般。

他們前天夜裏再接到求援,但當時也0僅僅是勝德門為三四千虜騎偷襲。

四萬兵馬啊,就算是豬馬牛羊也不應該在一天之內丟光,最後就剩三四百人逃回來了?

籌措數年,以為勝券在握的伐燕之舉,功敗垂成,葛懷聰這些膽怯無能之徒,一個個都是該殺,而他們又要如何面對朝廷的問罪?

葛懷聰又磕頭道:“朝廷不責罰孩兒,孩兒也無面目見河東父老,但苟且偷生逃歸,更擔心天雄軍全師覆滅,而父親毫無察覺。敵兵異常精銳能戰,之前我們都被虜賊欺瞞,沒有識得他們在城中藏著數萬精兵,而這數萬精銳隨時都會大舉而至。父親要沒有防備,嵐州被破,其部繞襲太原,河東危矣。當務之急,還請父親率部先是撤往寧武、岢嵐等城固守,先確保河東無憂,不予敵兵可趁之機!日後再嚴懲孩兒不遲!”

葛伯奕看向王番、曹師雄。

王番、曹師雄還能說什麽?

劉世中、蔡元攸不敢從應州派出援兵,只要契丹集結一萬兵馬,插入朔州南部,切斷他們返回嵐州的去路,他們的命運可能更淒涼!

……

……

金城城池背倚陰山余脈之一的晉公山,晉公山勢逼近恢河,從金城城池往南不足十裏,就是已經被冰雪覆蓋嚴實的恢河河道;而繼續沿河往西,山巒與河道之間的通道更為狹窄。

不過,好在恢河已經凍結實了,與南岸數十裏縱深的河谷接成一體,不存在跨不過去的險隘。

金城城池之內風平浪靜,之前滿山滿谷參與追殺潰兵的守軍,也早已經撤入城中,在城東、晉公山南麓的一座樹林深處,戰馬銜枚,人寂無聲。

俄而有戰馬不那麽分明的響鼻聲以及馬蹄踩踏雪地的響聲,也被寒風吹刮樹梢的響動掩蓋得一幹二凈。

數名偵騎從遠處馳來,坐樹下歇息的陳子簫與撒魯哈站起來,朝匆匆下馬的鄔散榮走過去,問道:“天雄軍殘部此時走到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