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獻策

怕單純口述景王難以理解,徐懷在樓上,直接吩咐朱芝與周景趕去朱府,將一套完整的騎兵行裝連馬牽來。

見徐懷打發朱芝跑腳如此順溜,而朱芝卻無半點意見,跑得甚快,纓雲郡主、榮樂縣主、朱多金也只能坐在底樓對望——王萱托腮看著龍津橋上的如織行人。

朱芝、周景取來一整套騎兵行裝,徐懷便直接到羊肉湯店的後院裏,將赤扈騎兵的行軍作戰武備以及慣用的作戰方式、行軍飲食等種種,直接演示給景王看。

這種演示沒有什麽精彩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枯燥乏味——纓雲郡主、朱多金、榮樂縣主等一幹女眷看了直打哈欠,遠不比她們以往所見的武舉比鬥來得激動人心。

然而一支軍隊的行動作戰方式,與行裝是直接相關的,對兵事略有了解的人,就多少能從這些行裝上看出一些蹊蹺來。

因為比眾人印象裏的草原騎兵,赤扈人更能吃苦耐勞、服從性高,對後勤的依賴更是令人難以想象的低,這就決定了他們的作戰能力,遠非普通兵馬能及。

這也令他們有著超乎想象的穿插及運動作戰能力——而這些恰恰又都是大越兵馬最為致命的短板。

這也注定赤扈人即便這個冬季並沒有把握打下汴梁城,也一定會大規模殺入河淮地區——嶽海樓對河淮的了解,可能遠在一般朝廷大臣之上,他的投敵,所帶來的破壞性,將是難以想象的。

就是因為大越朝堂到這一刻還存有麻痹思想,汴梁城絕大部分人都以為危險距離尚遠,心存懈怠,赤扈騎兵大規模穿插進來,震懾力及破壞力也就更能超乎想象。

徐懷此時甚至都不難想象赤扈人將在河淮地區采取何種戰術:

“在赤扈人眼裏,大越軍民有如羊群,他們不會急於進攻堅城——他們奪雲朔,也差不多將外圍威脅完全掃除幹凈之後,再有條不紊的將兵馬、器械調到應州城下攻打。應州能守二十余天,一是郭仲熊等人效命不降的氣節難能可貴,二是赤扈人的攻城作戰,要比我們以往想象的,有節奏,有層次,不急不躁得多——他們前期總是強行驅使降附軍、驅趕受其控制的民眾攻城,消耗城中的箭石與將卒體力,打擊敵軍的士氣。他們行動作戰,迅捷有如雷霆,殺敵於不料,但敵軍要是有所防備,據堅城以守,他們又會表現極有耐性。他們對降附軍汰弱留強也毫不留情面。在他們的高強度壓制下,降附軍在攻城戰中常常傷亡都極其慘重,但攻下城池後卻因為又得許大掠作為補償,降附軍的戰鬥力非但不會減弱,甚至還得到扭曲的加強,更縱溺於屠殺;也從心理上也更屈於赤扈人的意志。普通民眾的死活,赤扈人更是絲毫不關心,甚至被視為累贅而肆意加以屠虐。他們會不惜將一座座村寨,一座座城池的男丁屠殺幹凈,將婦孺擄為奴隸,然後將土地騰空出來長滿野草,正好可以充當他們的牧場。以此推測,赤扈人大規模穿插到黃河南岸,也不會直接進逼汴梁城,他們甚至都不會封鎖勤王兵馬進汴梁的通道。他們一股股騎兵會在汴梁外圍的州縣殺戮、馳騁,會嘗試進攻那些防禦松馳、沒有什麽守兵、輕易就會投降的縣城,屠殺十幾二十萬民眾作為恐嚇,以便更有效的將附近州縣數以十萬計,乃至上百萬、二三百萬的人口往汴梁城裏驅趕。他們會在時機合適時,再完成成對汴梁城的合圍,一方面用汴梁城中倍增的人口消耗城中的存糧,一方面會俘虜周邊州縣的民眾、兵卒,驅使他們進攻汴梁城。所以,赤扈人十天左右會大規模渡過黃河,但對汴梁的圍城,將依照他們在外圍劫掠驅趕作戰的效果而定,可能會在一個月到一個半月之後。倘若汴梁城能熬過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時間不失守,赤扈人將有可能解圍而去——然而在圍城期間,汴梁城將成為一座巨大的磨盤,將數以十萬、甚至上百萬、二三百萬的老少婦孺,將像草芥一樣被除去,然而這還僅僅是赤扈人的第一次南下作戰……”

景王趙湍臉色慘白,抿著嘴,看著手裏徐懷他們在雲朔戰場上,從赤扈人手裏繳獲的騎弓及箭矢。

這把騎弓與他們日常狩獵所用的弓弩相比,可謂簡陋之極,但油亮的握把,不知道在原主人手裏把玩了多少年,沁入多少手心油脂,才會有如此質感。

他以往是意識到勢態的嚴峻,但也遠沒有聽徐懷親口述說來得深刻,內心仿佛被利刃一刀刀劃開,鮮血淋漓。

大劫將至,徐懷不會覺得有些事還有保密的需要。

剛才是朱芝、盧雄、呂文虎他們知禮節,主動在景王、王稟面前避諱離開,徐懷才讓周景、徐心庵、王憲、也跟著回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