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霧

虎牢關位於汜水西岸,鞏縣位於伊洛河東,兩城之間的地域北瀕黃河、南臨嵩嶽,川嶺交錯,僅僅是相對虎牢關附近、汜水西岸交錯縱橫的崎嶇,有些許供騎兵馳聘回旋的空間。

這一片區域,東西方向約有三十五六裏延綿,南北約有十五六裏縱橫,延嵩山北坡之勢,一道道低嶺、溪溝交錯縱橫分布,直抵黃河南岸。

黃河攜裹晉陜兩地的泥沙沖泄而下,河床逐年擡高,這也使得嵩山與黃河之間的溝壑淤平不少,要不然地勢還要坑窪、崎嶇不平。

這一區域,地勢最為平闊的地位,乃是鞏縣城北的伊洛河口。

此地乃嵩山與邙山相接之處,最初時乃是一座寬峽,伊洛河與黃河在此時交匯,千年泥沙沉積,形成東西約十一二裏、南北約四五裏方圓的平川地形。

這裏也是赤扈人狙擊西軍援師東進的主戰場。

蔡鋌主持之下的西軍,包括蔡鋌提拔上來的西軍將領,雖然有著種種缺陷,但蔡鋌能在西軍穩坐這麽多年,也與他主持之下的西軍,近些年與黨項人的交鋒中未落下風、甚至不時小有斬獲有關。

鄭懷忠得任秦鳳路經略安撫使,起點比劉世道、劉世中兄弟二人更低,乃是從基層武吏,通過絕倫科脫穎而出的西軍老將。

西軍拙於騎兵,以步甲為主,與騎兵見長的黨項人長年作戰,也積累豐富的經驗——這些經驗從戰略、戰術上總結為四個字,就是“淺攻進築”。

這也是桐柏山匪亂期間,王稟、盧雄在淮源傳授眾人抵禦眾寇的核心戰術。

從戰略上來講,淺攻進築就是要避免與優勢敵軍會戰、決戰,避免輕入敵軍腹地穿插作戰,於邊地多築城寨,固守邊防,而在戰術上更講究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在敵前多築營寨,步步逼近,或用車陣限制敵軍來往馳騁。

鄭懷忠身為西軍主要將領,這一套作戰思維也可以說是深入他的骨髓之中。

他率兵馬,乃是先軍前鋒,也攜帶大量的偏廂式及輕型戰車,也無怪於拖延到二月中旬之後才渡過伊洛河;進駐鞏縣之後,他照樣在城外廣立營寨;試探性的進攻,常常也是千余兵馬攜戰車往敵營步步逼近。

虜兵即便在營寨附近部署精銳,但無法輕易就將防守嚴密的西軍步陣啃開。

這樣的持重之將,以這樣的戰略思維用之守邊,或許不虞會出什麽大漏子,但在此刻,卻又不合時宜。

往年這時候江淮、兩浙、荊湖諸路州縣的漕糧應該已經裝船了,就等著連接河淮之間的汴水、蔡水解凍,就會大規模運往京畿;而蔡、許、陳、宋等河淮諸州縣的糧食、柴炭、肉食往汴梁輸運更是經年不絕。

而赤扈騎兵加降附軍十數萬人,穿插殺入河淮已經月余。

赤扈騎兵不僅在河淮之間縱橫馳蕩未有敵手,還將河淮之間不計其數的難民驅趕進原本就有一百三四十萬軍民避禍的汴梁城中。

汴梁儲糧再豐,此時糧食也必然開始匱缺,而糧道已絕,但每往後拖延一日,汴梁糧秣便多捉襟一分,而再拖延上一個月,就算汴梁不失,城中餓殍也將不計其數。

更何況赤扈騎兵在接下來的時間,還將對河淮之間的州縣村寨,進行持續的劫掠、屠戮,將大越最為富庶繁榮之地,變成煉獄、修羅場,以動搖朝廷的統治根基。

赤扈東路軍帥帳,沒有令西翼兵馬退守虎牢關,而是延伸到鞏縣北部,驅使數以萬計的俘民,緊急建造一層層營壘,除了虎牢關極為單薄,不利於騎兵協同作戰,未嘗不是想到利用西軍將帥固有、步步為營推進的作戰思維,盡最大限度的拖延西軍東進的時間。

將這裏面種種利弊想透,徐懷越發斷定此策應是嶽海樓以及其他西軍降將所獻。

赤扈人第一次南侵,並不奢望能重創西軍主力,而是從戰略層次瓦解大越的軍事潛力,動搖大越的統治基礎,為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南侵徹底滅亡大越,鋪以堅實的基礎。

每臨夏秋雨水豐茂之時,黃河、伊洛河以及邙山、嵩山、北岸王屋山的溪河暴漲,諸水交會,河口之地常常是洪水泛濫。

此時雖然才是年初,諸水枯瘦,但天氣回暖後,冰雪消融,人馬踩踏也是泥濘一片。泥濘地形對馬步兵都有限制,然而戰馬蹄長,足力強勁,受到的限制要少一些,步甲踩踏泥濘地,則要艱難得多。

這使得鄭懷忠在鞏縣推進作戰,更為謹慎、緩慢,連續幾日都是試探性進攻,連降附軍在鞏縣北部的第一層簡易營壘都沒有攻破。

辰時已過,但枝葉稀疏的樹林裏霧氣彌漫。

徐懷站在石崗上,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即便視野為霧汽遮擋,他還是禁不住往西北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