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謀

纓雲見眾人坐在客堂之中皆陷入沉默,她都覺得壓抑得難受,仿佛有重物壓在身上喘不過氣來。

她四月上旬隨徐懷離開汴梁,雖說她跟隨在父王身邊很努力的學習軍政、努力了解當前大越所面臨的形勢,但畢竟才兩個多月,她完全想不到形勢竟然已經惡劣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徐懷跟景王趙湍拱手說道:

“臣這次北上看丹朱嶺形勢,看到流民遍野,而州縣卻拿不出糧食賑濟,以致好些瘦骨嶙峋的民眾看到我們一行人停下來吃食,也虎視眈眈欲上前來打劫,臣才陡然意識到形勢大壞,河東難恃,接下來該怎麽辦,還需要殿下與錢郎君、朱沆郎君、喬大官好好思量……”

徐懷也不說他對當前的惡劣形勢早就預料,只說是這次北上驚覺,這樣也能叫錢尚端、喬繼恩等人好受一些。

而這次他將遮掩眾人眼睛的最後一層迷霧扯下來,將當前的真實形勢血淋淋的揭穿在眾人面前,但後續應該怎麽做,他也沒有急著去多說什麽。

一方面如此惡劣的真實形勢,眾人消化需要時間;另一方面最終的主意,得景王趙湍來拿,得讓錢尚端、喬繼恩他們幫著出謀劃策,不能他將所有的話都說了。

再一個,錢尚端、喬繼恩他們不是蠢人。

他們是有自身的局限性,同時也不像徐懷能以果推因,對未來難免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與奢望,總是會無法避免的將事情往好的一面去想,擺脫不了“好謀難斷”的弱點。

徐懷這時候將殘酷的真實形勢揭開來,相信錢尚端、喬繼恩他們必然會有自己的思考。

當然了,錢尚端、喬繼恩、張辛乃至包括景王趙湍,之前也只認識到太原是赤扈人挖下的死亡陷阱,都不主張倉促去解太原之圍,但是還沒有想到實際的情勢要比他們想象的更為危急。

他們之前甚至以為在晉州、潞州拖延三五個月,應該能找到轉機。

乍然間認識到實際的形勢如此惡劣,他們也是有些發蒙,怔然不知要說什麽。

時間再急,徐懷也不至於兩三天都耽擱不起,待要起身告辭,景王趙湍驀然問道:“鄭公會不會也早就看透這點?”

徐懷微微一怔,說道:“我對鄭公接觸有限,猜不透鄭公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徐懷說的是實話,有限的幾次接觸,鄭懷忠都不帶正眼瞧他的,也是三天之前才與鄭懷忠信賴的謀士趙範有過一番交談,那還是趙範懷揣太多心思主動找上門來的,他對鄭懷忠、趙範之流,能有什麽了解?

然而景王這個問話也提醒了他。

他是否看輕了鄭懷忠、趙範二人,鄭、趙二人此時也已經看透形勢,這才徹底下定決心,將籌碼都押到景王身上的?

“且不管鄭公是否也看透形勢,都可以開誠布公談一談。”錢尚端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景王趙湍看向徐懷、朱沆,眼神裏透漏出征詢的意味。

徐懷點點頭,認可錢尚端的建議。

鄭懷忠、趙範倘若是在看透形勢之後才決然將籌碼押到景王身上,他以後需要更加注意鄭懷忠、趙範,但眼下大家已經在綁在一棵樹上的螞蚱。

更關鍵的一點,他們要提前為糟糕透頂的形勢做最壞的打算,也不可能繞開鄭懷忠、趙範二人。

“我與朱沆郎君夜裏去拜見鄭公?”錢尚端看向景王問道。

之前鄭懷忠領著趙範趕來驛館參見景王,乃是表露心跡,但他畢竟是河東制置使兼領兵部侍郎,此時入駐州衙署理公務,地位不比王稟身前稍低,景王不能真對他招之即來呼之即去。

真要開誠布公的談,還得是錢尚端與朱沆兩人出面去拜見鄭懷忠。

……

……

徐懷回到營舍將鎧甲脫卸下來。

天氣已炎熱起來,他們出晉城北上,一路都衣不解甲看太嶽山及丹水河沿岸的地形,三天跑下來渾身又餿又臭,拿井水將全身擦洗一遍,換上短衫蹲營舍前的老槐樹蔭下,就著鹹醬、涼茶,手裏拿著麥餅,一邊掰餅細細嚼著,一邊看西天那絢麗的晚霞。

待夕陽墜入西山之後,暮色四合,與錢尚端一起前往州衙拜見鄭懷忠的朱沆,從營舍前經過,走進來招呼徐懷、徐武磧一並再去驛館:

“趙範已隨錢郎君先去見殿下了——鄭懷忠、趙範對接下來的形勢確實極為悲觀,只是之前不知道我們這邊的看法,三天前拜見殿下時有所保留。”

“這個鄭懷忠不簡單啊,在鞏縣竟然按兵不動!”徐武磧蹙著眉頭說道。

徐懷全力經營楚山,對河淮形勢糜爛早有預判;史軫也早就果斷謀求退路;蕭林石率契丹殘部退守西山之時,對南朝的形勢發展,也只寄望大越最終能在淮河與赤扈人形成對峙、僵持,他們都是有大眼光、大謀略的人物,但除開這三人外,徐武磧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人將形勢看得如此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