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國殤

進行鑿穿作戰之時,需要武勇軍將身先士卒,執刃充當鋒簇居前,但只要左右陣型整飭,不被敵軍打散、打潰,周遭將卒又經過嚴格的訓練,在殘酷血戰養成緊密配合作戰的習慣,一般說來並不會比普遍將卒更兇險。

最為兇險就是陣型散亂進行混戰。

而身穿精良鎧甲的軍將在戰場上極為引人矚目,最易引起圍攻。

一旦孤身陷入眾多敵卒圍殺,任誰身手再強,也不可能抵擋住從四面八方劈斬捅刺過來的刀戟槍矛,體力也會在極短時間內耗盡。

沈鎮惡並非不知道鑿穿戰術的要義,並非不知道以少迎眾、進行混戰的兇險,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率百余精銳第一時間從側前方突殺出來,目的就是為了拖延虜騎南插的速度,給棋子山主力兵馬集結爭取更多寶貴的時間。

沈鎮惡這點人馬,很快就被敵軍吞沒,沈鎮惡英勇戰死不說,百余楚山健銳最終也僅有三十人從戰場上活下來,還個個身負多處刀創箭創。

袁壘率部切入戰場較緩,傷亡情況就要好很多,但戰死及重殘也超過四成。

袁壘本人也身遭多處重創。

當時情況緊急,攔截兵馬又以義軍及天雄軍俘卒為主,缺乏以松散步陣對抗騎兵的經驗,徐武磧、陳子簫都只能身先士卒,與敵混戰,也是多處受創。

王華統領侍衛精銳緊跟徐武磧、陳子簫左右,自己卻在惡戰中面頰連中兩箭身亡。

天雄軍俘卒發揮出異樣的決死鬥志,第一時間毫不猶豫以孱弱的身軀殺入虜兵騎陣,六百余卒幾乎是全軍覆滅,這才為楊祁業部及幾支義軍結成緊密步陣爭取到寶貴時間,遏制住虜兵的兵鋒。

為徐武磧、陳子簫、袁壘等人安心養傷,午後留王舉在雲州漢軍大營坐鎮,徐懷親自趕來棋子山部署後續的防禦。

當然,徐懷也無意集結兵馬去攻打忻州。

即便將忻代等城都攻打下來,都沒有太大的意義,卻會增加更多不可測的傷亡。

徐懷裹著大氅,坐在平崗邊緣的一座崖石,眺望冰雪覆蓋之下的蒼莽大地,東面的谷地,繼續驅使從雲州漢軍大營解救的千余苦役修築臨時的防禦工事,南面正搜集柴草,準備火葬英勇戰死將卒,然後將他們的骨灰帶回楚山安葬。

蕭燕菡抱膝坐在徐懷身邊,這時候身後疏林深處傳來一陣低啞而沉郁的吟唱,她聽不真切,問徐懷:“在唱什麽?”

徐懷傾耳聽了一會兒,拿囊刀連鞘合著節奏,輕輕敲打擱在膝前的圓盾,給蕭燕菡輕吟復誦: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淩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壄;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雖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好一會兒燕小乙拖著一棵帶著枝椏的柏樹走出林子。

這棵柏樹早就枯死,樹身上還留有雷劈過的灼痕。

牛二好奇的看過去,問道:“你費那麽大氣力,一個人將這棵枯樹從林子裏拖出來作甚?”

燕小乙見徐懷、蕭燕函也看過來,將枯樹扔地上,說道:“我與鎮惡相交莫逆,初時追隨王孔;王孔流放嵐州,鎮惡感其恩義,又擔心他生情忠良會遭奸人迫害,邀我一同前來嵐州,機緣得遇軍侯,追隨帳前效力。他與我常說,生死尋常事,他也沒有婚娶,若能葬於父母墳瑩旁,便是幸事。我得替他完成這個遺願!不過,鎮惡是齊州人,也不知道何時能等到山嶽泰平,將鎮惡骨灰送回齊州安葬呢!”

說是要盡可能將犧牲將卒骨骸帶回楚山安葬,但一戰犧牲那麽多將卒,不可能逐一積薪火化,只能數十具屍體同一批火化,也就會難免有所混淆。

燕小乙他到林子裏找到一棵雷擊枯死的柏樹,是要單獨火化沈鎮惡的遺體,然後將他的遺骨帶回楚山……

……

……

摩黎忽忍住創口陣陣傳來的痛楚,久久站在城樓上一動不動。

忻州城距離棋子山五十余裏,他極目遠眺也眺不出一個毛來。

海山登上城樓,說道:“南賊並無往北出兵的意圖,看來忻州這邊無需擔憂太多!”

“徐懷狗賊突襲太原,從頭到尾都是接應太原軍民撤往關陜,他當然不會費氣力來打忻州——打了忻州,他還能守住不走?”摩黎忽恨道,“陰超那狗東西,竟然怯敵畏戰,真是連曹師雄都不如!”

淩晨時,他們就有小股人馬穿插到雲州漢軍大營附近,雖說不成規模,難以對雲州漢軍大營之中發生的激烈戰事造成幹擾,卻也足以叫摩黎忽了解到昨日夜戰的大部分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