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夜語

景王趙湍一行人會在襄城留宿,等到明日清晨就動身南下,但為了盡早趕到襄陽,景王趙湍身邊僅有數百騎兵護衛。

雖說赤扈人此時還沒有將攻伐的重心放到京畿以南來,但許州、蔡州境內還是有小股虜兵斥候活動。

為確保景王趙湍南下萬無一失,徐懷入夜之前就率領楚山騎馳出襄城,連夜沿著汝水兩岸鋪開,確保沒有小股虜兵滲透到汝水以南的舞陽、西平等地。

而包括襄城在內的汝州諸屬縣,將劃入河洛行營的防區。

鄭懷忠長子鄭聰也將以河洛行營左軍統制兼知汝州的身份,趕到襄城坐鎮。鄭懷忠還特意遣趙範追隨其子鄭聰先趕來汝州,確保接管汝州防禦等事不出紕漏。

景王趙湍,以及第一批扈隨南下的將臣周鶴、高純年等人,都直接在州衙後宅住下。

更深漏盡,胡楷、楊麟、劉衍以及鄭聰、趙範等人告辭離開州衙後宅,景王趙湍讓錢尚端、張辛代他相送。

胡楷、楊麟、劉衍等人走出州衙後宅,朝錢尚端、張辛拱拱手,就翻身上馬,往西城軍營馳去——胡楷率部進駐襄城,也一直與將卒同進退、共寢食。

鄭聰翻身上馬,待要往東城的臨時駐地馳去,趙範卻沒有急著上馬,站在窄巷裏,擡頭看了看夜空,圓月當懸,照得積有殘雪的鋪石長巷一片明澈,頗為感慨的嘆道:

“想徐懷向來算無遺策,二次伐燕傷亡無算,唯楚山騎分毫無傷,而汴梁陷落,朱府、王府人等都能悉數接出,纓雲郡主也安然無恙回到殿下身邊,卻奈何在世妃、世子身上棋差一籌——或許這就是天意弄人,又或者說是人算不及天機!”

鄭聰不知道趙範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作甚,有些不耐煩的轉頭看了趙範一眼,催促他快快上馬離開。

錢尚端、張辛作為王府近臣,以往在汴梁也多有機會在世妃、世子身邊伺候,初聽趙範這話,他們心裏又被勾起一片惆悵、傷感,但轉身回宅子,卻越琢磨越不是味兒。

張辛與錢尚端過往甚密,示意左右侍衛各自忙去,壓低聲音問錢尚端:“趙範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徐懷有意在世妃、世子事上沒有盡心?”

錢尚端眉頭微微皺起,朝張辛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

“不要管趙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都要當沒有聽過!你先去歇息,我去看看殿下此時有沒有睡下!”

錢尚端心裏很清楚,殿下在襄陽登基,他也沒有資格跟周鶴、高純年等人爭宰相、執政等相位,但他與張辛的優勢乃是追隨殿下多年的嫡系近臣。

因此,景王趙湍及纓雲郡主的起居之事,理應作為內府典事的喬繼恩負責,錢尚端卻也會不厭其煩的將所有細節處都關照一遍,以免什麽地方出錯漏。

錢尚端走進景王、纓雲郡主所住的院子,心裏還琢磨著趙範剛才那句話,卻見堂上燭火還沒有熄滅,走到廊下,朝裏看過去,說道:“殿下還沒有睡下?”

景王趙湍坐堂上,朝錢尚端微微頷首,說道:“身子是乏了,卻沒有睡意,看纓雲夜裏坐廊前還怨我剛才責罵她了,便與她說會兒話……”

景王趙湍又接著跟纓雲說道:

“……非是為父不體諒你思念阿娘、阿寶的傷心,也非是為父一定要當眾訓斥你。難道為父就不思念你阿娘、阿寶嗎?但是此值山河傾覆,生靈塗炭,為父更是心思惶然難安啊。你只是太過關切,無心多問這一嘴,但劉衍他們會不會誤會你在指責他們救助不力?你知道你無心這一問,會引起多少驚擾嗎?”

“我哪天有機會找劉衍將軍道歉便是。”纓雲說道。

“你心裏就沒有服氣,但這也不怪你,”

景王趙湍輕嘆道,

“為父雖然身為皇子,但仁明殿得寵以來,為父二十年來每日都如履薄冰,對‘伴君如伴虎’這話,比誰都感受深刻——所以,你就算不能體會,也不要忽視我今日對你的告誡。現在情勢惡劣成這樣子,稍有差池,不要說力挽狂瀾了,你我父女都會像你娘、阿寶那般淪為胡虜的階下囚。你說說看,倘若這時候就君臣相疑,怎麽可能指望將卒用命守禦山河、力挽狂瀾?你阿娘、阿寶他們可能是兇多吉少了,為父身邊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

……

次日淩晨在林中裹著氈毯小憩兩個時辰,徐懷醒過來見天色已亮,簡單洗漱、吃過幹糧,又與王舉、陳子簫等人在諸侍衛的簇擁下重新翻身上馬,沿著汝水南岸東行。

這時候朝陽從東邊的樹梢升起來,照耀在汝水兩岸蒼茫的原野之上,乳白色的薄霧從河水之上升騰而起,往兩岸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