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信使

蕭恒仰天倒在荒草之中,胸口血流如泉未止。

長空青澈、浮雲流卷。

近在咫尺的叫喊咆哮、激烈的廝殺,刀戟相擊、箭簇尖銳破空的厲嘯,似在這一刻像潮水般褪去,唯有從荒草之上刮過的風,越發清晰起來。

兩只革靴一左一右踩踏過來,一人俯下身子瞪眼看他,扭頭叫道:“節帥,這廝還有一口氣沒有咽過去,似乎死也不服敗在節帥您手裏呢!”

那人譏笑著,手裏卻沒有停下,伸手解開蕭恒頸頷下的兜鍪系帶,將兜鍪踢到一旁,又伸手拽住他的發髻往後狠狠拽住,使他的脖頸徹底的暴露出來。

一道刀光抹來,他對人世最後那深烈的眷戀,在這一刻徹底分崩離析。

“恒將軍!”

數十步外正策馬撞殺過來的雲州騎將,看到一名楚山武卒將蕭恒頭顱割下後似耀武揚威高高舉起,悲愴大叫,奮力揮舞長槍,將烏敕海斜劈過來的長槊打開,策馬往前怒沖,想奪回蕭恒的屍首。

雲州騎絕大多數軍將武吏都是貴族出身,不少人或是看著蕭恒長大,或是從小與蕭恒一起廝混,看到蕭恒陣前被梟首,心生悲痛之情者自是有之,但絕大多數雲州騎卒,心裏更多是驚!是懼!

徐懷下馬持槊步戰之際,這隊雲州騎已經馳至一百四五十步處,上百將卒自知不容退卻,那一刻也將那深深的畏懼死死壓住心底,血脈賁張,鬥志昂揚。

馬背上擅開強弓的箭士,這時候都已經踩踏馬鐙立起準備開弓射箭。

在雲朔草原之上牧養、筋骨經受冰雪熬煉的上等戰馬,速度在這時候也已經拉到極致,馬蹄踩踏著大地,發出沉悶有力的鼓音。

一百四五十步的距離,也許只需要七八個呼吸就能馳至。

蕭恒騎射刀槍皆擅,在雲州年輕一代絕對是一流好手,這三四年敢於沖鋒陷陣,也將武技淬煉得純粹;他身邊還有十八名侍衛健銳,還有傳令信使、令旗手、鼓號手二十余人。

十八名侍衛健銳皆是百裏挑一的好手,也及時在蕭恒身邊結陣相護。

而他們這邊百余騎也將戰馬馳速拉到極致,搏命一般的橫沖直撞過去馳援,換作任何一人下手都會有所猶豫,要防範著避之不及會慘遭數以百計的馬蹄踐踏。

不管怎麽看,蕭恒與身邊侍衛都絕對不像支撐不住七八個呼吸的樣子。

雖說大部分雲州武卒被烏敕海等人從兩側縱馬鉗制,牽制過去,但蕭恒身前還四名雲州健銳護衛。

然而看著這四名雲州健銳為徐懷斬殺槊鋒之下,也就眨一下眼或張口喘了一口氣;而徐懷一槊七刺將蕭恒陣斬,甚至短到連一口長息都沒有吐盡……

這是何等的兇殘!

雲州騎將卒大多擅騎射,有不少人以身手強健自詡,但看到蕭恒被斬殺的這一幕,直覺尾椎骨有股寒氣直竄出來,從內心深處直覺排斥去直面如此強悍的絕強武將。

而楚山騎有如堅壁山崖一般的堅銳戰陣,無堅不摧,又無銳不挫,更令人心驚。

這是他們能戰勝的強敵嗎?

無數雲州騎卒心間這一刻被這樣的疑慮、驚懼緊緊揪住。

看到騎將悲怒交加往楚山敵陣橫沖直撞過去,當即有數騎親衛從側邊搶出,戰刀狂斬之余,更是從兩側把騎將夾住,強行將其拖停下來,一個個大聲叫道:“恒將軍已為楚山賊殺害,人死不能復生!”

已經馳至草坡邊緣的百余雲州騎心生怯意往後退縮,烏敕海等人卻是不會見好就收,縱騎疾馳,咆哮著槍矛狂刺,戰刀在半空揮斬出一道道雪亮的寒芒,頭顱與鮮血齊飛。

直至接連將左翼兩隊敵騎殺潰、四散逃避,烏敕海才收攏兵馬,退回草坡附近。

這時候王舉、王章等人也已經結束右翼的沖鋒陷陣,往草坡這邊聚攏過來。

徐懷重新坐回到戰馬,手執韁繩,睨望四周。

剛剛激戰時間不長,他們所斬殺的敵卒,絕對談不上多,可能也就一百三四十人眾。

雲州騎在縱橫開闊的戰場上迂回馳騁的機動性極強,他們身邊就三百精銳騎兵,此時也無進一步擴大戰果的可能。

實力並無大損的雲州騎這時候沒有一隊騎兵敢再進逼到草坡之前,但在遠處也是逡巡不去;被殺散的騎隊也在臨近河灘處重新集結。

將戰死將卒的屍體拿馬革包裹起來,傷者進行過緊急救治,將鎧甲從死去敵卒的身上作為繳獲扒下來,將草坡附近數十匹走散的戰馬收攏過來,徐懷將拓木步弓橫在鞍座前,看了一眼才稍稍偏斜的日頭,下令道:

“我們現在趕去禦馬湖!”

……

……

禦馬湖乃是黃河歷朝破堤南泄,在汴鄭之間形成的一片水澤之地,沙丘低崗間水草豐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