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截流

陰沉的天空像倒罩在大地之上,冷雨飄零,寒意漸盛的北風吹得枯草倒伏、黃葉飄轉,鄉野顯得越發的荒蕪。

當世蓑衣極其簡陋,數千將卒跋涉數十裏泥濘的山道,在雨中長時間行走,衣甲都被冷雨浸透,凍得瑟瑟發抖,骨子裏有著說不出的疲倦。

瑟瑟發抖的將卒,好些人臉漲得通紅、嘴唇卻是蒼白沒有一點血紅,身子不時的打著擺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冷雨中受了風寒,這時候只是咬牙苦苦支撐著沒有倒下來。

楊麟勒馬停在襄城的西城門前,看到這一幕心疼不已。

這些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卒,熬過一次次激烈的戰鬥,倘若病死在冷雨後,老天該是何等的不公啊。

然而這是楊麟也無力解決的殘酷現實。

疫病有時候所造成的減員,甚至比激烈血腥的搏殺更為嚴峻——他率部增援河洛,駐守鞏縣、偃師一線,前期後勤糧秣由河洛統一撥付,被克扣得厲害,後期自行從襄陽組織運輸,千裏陸路運輸的消耗差不多吞噬了逾三分之一的錢糧,補給一直都非常的緊張。

而接下來所面臨的戰事,能有幾人最終活下來,楊麟心裏也完全沒底,他們才剛剛抵達襄城,與其子楊祁業剛見到面,都還沒有時間詢問淮上更具體、詳細的情況。

不過,從樞密院屢屢飛騎所傳的公函來看,楊麟完全看不到有容他積極樂觀的理由。

雖說襄城之前由鄭氏族人、左神武軍第二將鄭江統兵駐守,但楊麟作為左驍勝軍都統制、勝安侯,在他率部抵達襄城的這一刻,就自動取替鄭江,成為襄城主將。

鄭懷忠此時率左右神武軍主力還留在洛陽、孟津、偃師一線,同時將更多的洛陽府軍調往洛水上遊、位於熊耳山群嶺深谷包圍的盧氏縣,很顯然鄭懷忠已經做好淮上戰事不利,伏牛山與嵩山之間的汝州被胡虜主力攻入後,他就率左右神武軍主力撤入洛水上遊的準備。

不過,鄭懷忠也無意與朝廷撕破臉,至少明面上一再嚴令要求河洛駐守襄城、郟縣、汝陽等城的兵馬,聽從襄陽所遣將帥的節制、調度,積極參與援救西華的軍事行動。

因此,楊麟率部進入襄城接掌防務非常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除此之外,左宣武軍第一將余珙也於前一日率領三千騎兵進駐襄城,也同樣受楊麟節制。

待所有將卒進駐營房都安頓下來,楊麟又在行轅會見鄭江、余珙以及襄城知縣、縣丞、縣尉以及諸部指揮使一級的武將,才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鄭江給他準備的後宅。

楊麟卻也沒有時間歇下,接著軍吏端過的熱茶,示意左右都退下去,眼神灼灼的盯住獨子楊祁業,沉聲問道:“你是犯了什麽事惹惱陛下,怎麽會將你打發到襄城來?”

胡虜南侵,楊祁業先與其父楊麟追隨胡楷到蔡州組織勤王兵馬,打造左右驍勝軍的前身蔡州軍;之後楊祁業更是直接率領數百精銳,與胡渝追隨建繼帝守禦鞏縣,還參與增援泌水、奔襲太原等一系列戰事。

雖然楊祁業所立的戰功還不能與徐懷以及楚山主要將領相提並論,但在年輕一代將領裏,絕對是稱得上翹楚的。

建繼帝在襄陽即位之後,楊祁業作為最受信任的武將之一,與余珙等將負責輪值宮禁,可以說是前程無量的帝君嫡系。

楊祁業這次竟然僅率二三百騎到襄城接受節制、調度,楊麟當然懷疑楊祁業是不是犯了什麽事,被踢到他身邊戴罪立功來了。

“我是受樞相所托,送密函給父親你的。”楊祁業笑著取出貼身所藏的密函,遞給楊麟。

“什麽密函?”楊麟驚問道。

楊祁業乃是都虞侯、都指揮使一級的統兵將領,倘若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就讓他暫時放下統領兵馬這麽重要的事情而臨時充當信使,這密函得重要到何等程度,怎麽叫楊麟不驚?

襄陽有變?

亦或是陛下對鄭氏再也忍受不下了?

楊麟腦海裏瞬時轉過無數念頭,接過密函的手如重千鈞,臉色也是極其凝重,幾乎是憋著一口氣將密函打開。

“什麽?怎麽截流淹水分割敵軍?”楊麟看過密函,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尖叫,盯著楊祁業問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孩兒也是受命隨樞相到滍水,才知道這一切,”楊祁業將楚山在滍水一線的部署相告後,說道,“昨日一早滍澧二水上遊就陰雨連綿,樞相決定提前截斷滍水。因此需要父親三日內克服一切困難,率部切入許昌與臨潁之間攔截可能從臨潁西撤的敵軍!”

楊麟其部數千人馬,在短短十天時間裏,從鞏縣、偃師撤下來,在寒冷時節徒步數百裏馬不停蹄趕到襄城,不作休整就直接奔赴預定的攔截戰場,是非常考驗將卒意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