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聖意何為

江南的秋今年來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深。

徐懷從廬州南部渡江,抵達嵇山腳下,看渾濁江水被秋風吹皺,岸旁楊樹就有黃葉零散的飄落——這才九月中旬,換作往年,田間的佃戶都還穿著短袿子、赤腳勞作,今年卻已有幾許蕭瑟之意了。

朱桐帶著十數家丁,在此等候多時,迎上來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快不行了,太醫說可能就是這兩三天的事——你們怕是不能歇息,得連夜趕去建鄴,說不定還能見上陛下最後一面……”

“你此時先返回建鄴城,我進宮之前要先與你父親還有王萱父親見一面——就在龍藏浦河口貨棧見面吧,我們要在那裏稍稍歇一下再進宮!”

現在建繼帝狀況堪憂,隨時都會不行,徐懷進建鄴城之後,必然要第一時間趕往宮中覲見,只能選在城外貨棧沐冠更衣時緊急先與朱沆、王番見一面。

嵇山就屬於建鄴府境內,但距離建鄴城還有一百余裏。

眾人連日趕路,也是疲倦不堪,徐懷於是請朱桐快馬加鞭趕回建鄴城與朱沆、王番聯系。

朱桐帶著家丁打馬連行,徐懷他們在嵇山腳下稍作歇息,填了一些吃食入腹,換上鑄鋒堂在此備好的馬匹,就繼續上路,夜深人靜之間,趕到建鄴城西北的龍藏浦河口。

龍藏浦即後世秦淮河,發源於建鄴府南部的寶華山、東廬山等山嶺,從東往西橫貫建鄴城,從西水關出城,折往西北匯入長江。

鑄鋒堂在建鄴城中建有鋪院,也在龍藏浦河口購置田地,建造貨棧作為楚山商貨往江淮各地分流的中轉站——貨棧原先乃是一座田莊,有數棟屋舍,鑄鋒堂接手之後,新建的數棟大型倉房以及供舟船停靠的碼頭。去年徐懷進京覲見,隨行有三百余眾、千余馬匹,貨棧又修建一批馬廄等附屬建築。

這一次徐懷更從楚山調動一千兩百名選鋒軍驍騎,大概會稍稍落後兩三天行程才能抵達建鄴,但貨棧這邊已經提前兩天接到通知,此時緊急雇傭力工,修建一批簡易屋舍作為駐營。

徐懷他們趕到河口貨棧,朱桐已經提前馳馬趕回建鄴城,與朱沆、王番在貨棧相候。

鑄鋒堂管事安排的精舍之中,坐於案後,王番從徐懷手裏接過密詔,與朱沆湊到燭火下閱看,半晌才忍不住內心驚訝與困惑的問道:“就這?沒有其他的了?”

“鄭屠攜往楚山的封匣中只有這封密詔,沒有其他的了,”徐懷說道,“陛下這幾天可有片刻蘇醒能說些什麽?”

“……”朱沆搖了搖頭,說道,“福寧宮每時每刻都有數人守候,陛下都沒有留下只語片言。”

“陛下這封密詔,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都沒有寫完啊?”王番蹙著眉頭,問道。

“鄭屠進福寧宮取得密詔,王相公、朱公都親眼目睹,應該清楚這是陛下堅持要交於徐侯手中的,”韓圭稍挺脊背,低聲說道,“而密詔沒有寫完,實乃陛下病情不容許,但陛下仍然使纓雲公主加蓋玉璽,送到徐侯手裏,必然是有未竟之願需要徐侯遵辦,王相公、朱公對此應該沒有異議吧?”

當時王番不在內殿,但朱沆能很肯定這點的。

他甚至擔心周鶴、淮王等人事後不認賬,還特意出聲問過當時神智還有些清醒的建繼帝確認這點。

“陛下到底有什麽未竟之願,從這密詔裏完全看不出來啊!”朱沆蹙著眉頭問道。

徐懷雖說得到密詔,雖說也能肯定建繼帝是有什麽未遂之事才留下密詔,但問題密詔完全沒有寫下究竟何事是未竟之願,徐懷倘若胡亂解讀、隨意從權行事,與矯詔有什麽區別?

盧雄、朱桐之前也沒有見過密詔,聽到這裏,才將案頭密詔取來一閱,看過後也是雲裏霧裏,完全不知所謂。

“陛下未竟之願,其實在最後‘二字’之中已經皆露無遺了……”韓圭說道。

“鄭氏?”王番疑惑問道,“你以為陛下欲立皇子?”

“王相公為何如此想?”

“陛下深知惡疾難愈,留下密詔第一要務當然是繼位之事,”王番看得出徐懷已有些疲憊了,不知道他在接下密詔之後處理了多少復雜之事,耗費多少精力與心血,也不覺得現在由韓圭代為說話就有什麽不尊重的意味,當即說出他的看法,“而除了淮王之外,能繼大寶者唯年幼皇子,又是鄭貴妃所生養,不是正合上鄭氏二字?”

“韓圭不覺得陛下是為一己之私念,而不顧江山社稷之人。”韓圭說道。

徐懷這時候接過話茬說道:

“我經過襄陽時,文帥曾出城相見,問我可有望收復中原,我只說了一句,淮王繼位,或有望保半壁江山。文帥沒有多言,便送別我等回襄陽城了。誠然,淮王繼位有種種不足之處,潛邸舊臣也沒有幾個是真正的國之棟梁——汪伯潛、楊茂彥舊與王戚庸乃是朋黨,葛伯奕統領天雄軍時也怯敵畏戰,難稱良帥,更何況淮王其人性柔多疑,也是陛下在密詔裏明確寫下的,但現在問題是,皇子即位,一定會比淮王即位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