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留中

建鄴東城鐵爐巷四福茶樓,戰爭的陰雲遠沒有到消散的時候,午後茶樓裏也聚集大量關注時事發生的人,在此喝茶、交流各種小道消息。

二樓更是人聲鼎沸,甚至還出現爭執。

“淅川知縣余漣、縣丞周鯉等真是大賊——你們想想看,這些年餓死多少人,多少人走投無路,鋌而走險,洞庭湖匪寇又肆虐地方多少年才最終招撫剿平?單單就他們數人就貪沒四百萬斤官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朝廷竟然流充了事,如何對得住那些餓死道側的饑民?”

“嗤——幼稚。你也知道余漣、周鯉所犯之罪,抄家滅族都不足惜,但朝廷為何還要手下留情,這其中緣故你可有曾想過?當真以為當今聖上昏聵,竟然會對三五有害社稷的蛀蟲手下留情?”

“不是朝廷昏聵,這裏面又是何緣故?你遮遮掩掩、陰陽怪氣,卻不說清楚,叫天下人如何著想?”

“有何緣故?你眼睛只要沒瞎,就能看到京襄士紳是何等的淒慘——要說為朝廷效力,為抵禦胡虜,他們哪個皺過一次眉頭,又或者說他們誰少納過一粒糧食?將卒在前面賣命,百姓種田納糧,士紳治理國家、地方,大家各安本分,胡虜何足畏哉?然而那麽多縉紳之族祖祖輩輩辛苦攢下來的田宅屋舍,說被侵奪就被侵奪,誰敢說個不是,無不被扣上通敵的罪名,慘遭迫害,這又是什麽世道?淅川盜賣官糧案,余、周等人不願看到淅川士紳受欺淩太狠,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卻遭此橫禍,偏偏有些人受了愚弄,還真以為他們犯下多大的罪過!”

“你說這些,可有憑有據?”

“什麽叫有憑有據?你沒看見這兩年有多少南陽、襄陽的士紳被迫舍棄田宅、逃來建鄴?”

鄭屠坐在四福茶樓的雅間裏,聽著外面的爭吵聲,胸口憋著一口惡氣,臉色也是鐵青難看,沒想到大理寺、刑部對余漣、周鯉等人剛定罪沒兩天,對京襄不利的謠言就已經滿城傳播開來了。

“那一撮人不得不依仗使君守禦京襄,卻又不能叫使君痛快,只能在背後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他們也只有這點伎倆了,莫要在意。”晉龍泉擺擺手,示意鄭屠莫要為這種事動怒,漏了他們在此密會的行藏。

“這些狗操的,總有一天要狠狠收拾他們!”鄭屠惡狠狠的將一口唾沫朝窗外啐去,壓抑胸口的惡氣。

“哪個孫子嘴裏長瘡亂吐唾沫,操你爺的,吐你爺臉上來了!”長街有人叫罵起來。

鄭屠縮著頭沒吭聲,等窗外叫罵一陣的那人走後,才問晉龍泉:

“奏章前日已到京中,想必風聲也在朝臣之中傳開,晉莊成身邊可有什麽動靜?”

“他們的心態,我也早已摸透,胡虜當前,他們不得不依仗使君禦敵,卻總想在暗中使絆子,”晉龍泉嘆息說道,“商團出使大理之事,聽晉莊成從魏楚鈞那裏聽來的消息,昨日官家就將朱沆相公召到垂拱殿詢問大理國邦交之事,當時僅有汪伯潛、楊茂彥二人在場。朱沆相公卻是主動提及奏章之事,主張朝廷應該正式派遣國使與商團會合,攜國書往通大理,請求大理國予以方便接應之事;汪伯潛、楊茂彥二人則主張將奏章留中……”

“留中?也不責難京襄擅遣商團前往大理國?”鄭屠疑惑問道。

朱沆主張朝廷派出國使,希望朝廷抓住主動權與大理國交涉,去接應南下的契丹先遣人馬,鄭屠卻不意外,這也是制司所能預測到,只是沒有想到汪伯潛、楊茂彥卻主張將奏章“留中”。

所謂留中,就是將奏章留在禁中,不交議、不批答。

說白了就是朝廷不會過問京襄擅遣商團之事,甚至暫時也不會下旨制止,但擅遣商團產生的種種後果乃至強行進入大理國境內、可能會與大理國產生血腥沖突,一切責任都得是京襄承擔,也不排除朝廷最後拿此事追問京襄的罪責。

也恰恰如晉龍泉所說,汪伯潛、楊茂彥等人此時不得不依仗京襄抵擋住河洛、京西之敵,但始終會對京襄高度戒備,只要有機會就會暗中使絆子,從各個方面去打壓京襄的聲望,甚至等待一切機會削弱京襄的權勢。

“汪楊二人與官家還是不相信赤扈人會以偏師遠襲大理,猜忌使君此舉另有圖謀,”晉龍泉皺著眉頭說道,“而因新政等事,絕大多數朝臣對京襄也是冷眼旁觀,但說到底多為趨炎附勢之徒。只要使君今年秋冬能擋住虜兵的攻勢,又或者說使君能在京襄動員二十萬以上的兵馬,朝中的形勢必然會發生改變……”

楚山承壓最嚴峻之時,乃是楊麟戰死汝陽,左驍勝軍撤到襄陽休整,楚山獨擋京西、河洛之敵,不得以將所轄六七成青壯男丁都征編營伍之中,勉勉強強湊出十萬兵馬,分駐汝蔡申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