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傳詔

天氣晴冷,一波江水冷碧蕩漾。

朱沆一路西行至鄂州江夏縣才棄馬乘船,一路溯流而上,往荊州江陵縣而來,站在船艏,能眺望到北岸成百上千民夫忙碌築堤的情形。

因為白露湖、桑赤湖以南的臨江地區,已經建成數座方圓十數二三十裏不等的大垸,此時主要在諸段垸堤之間修建水閘、開挖泄洪口,同時在迎浪區修築套堤,征募總的役工規模不大,工程卻更為復雜,前期就籌備了兩三年。

一旦荊江大堤建成,荊北四縣汛季的洪澇災害,將再次大為減輕,可以開墾出更多的肥沃土地出來。

只是朱沆全無心思去看京襄這幾年的建設成就,眼睛緊巴巴盯著漸行漸近的荊州城(江陵)。

雖然王番口口聲聲說徐懷不會置建鄴危厄於不顧,但朱沆是親眼看著徐懷一步步崛起的,了解徐懷手段多麽靈活多變,甚至可以說是狡詐。

是的,徐懷驅逐胡虜、收復中原之志,不容置疑,但要說徐懷對大越有多少忠心耿耿,又或者說徐懷內心多渴望做一個忠臣良將,朱沆實在是沒有什麽信心。

至少徐懷身邊的那些人,朱沆就更不指望他們對朝廷有什麽忠義之念了。

史軫、韓圭、程益等人投附楚山之前,皆是碌碌無為的庸凡小吏,與士臣之間原本有著畢生難以跨越的鴻溝,卻是楚山給他們躋身廟堂名臣之列的希望;王舉、徐武磧、蘇老常、範雍等人半身經歷,多是朝廷帶給他們痛苦的記憶;更不要說出身山湖草莽、販夫走卒的潘成虎、郭君判、唐盤、唐青、徐心庵、殷鵬以及契丹漢將出身的陳子簫、張雄山、韓路榮等人了。

指望他們會勸說徐懷行忠義之事?

朱沆更懷疑他們巴不得建鄴為虜兵踐踏個遍,只要大局不至於完全不能收拾就行。

要不是心裏早就明悟,朱沆這幾年何需如此小心翼翼,連妹夫王番都刻意疏遠不見?不就是擔心有朝一日,京襄與朝廷水火難容,他想保個全屍都難嗎?

離荊州越近,朱沆心裏越是忐忑,心想徐懷接到勤王詔卻拖延不出兵,建鄴真能逃過此劫嗎?

“好像是二公子……”家將呂文虎此時也年逾五旬了,這些年跟著朱沆東奔西走,滿面風霜,兩鬢業已斑白,但他的眼神還是銳利如故,遠遠看到碼頭上所立一幹人等裏,有一人相貌似乎像二公子朱桐。

“朱桐怎麽會在荊州?”朱沆訝異萬分,手搭額前遮擋亮光,朝碼頭那邊看去,但他眼神不濟,看不清楚人臉,嘴裏嚷嚷叫道,“不能吧?朱桐跟朱芝在黎州,不會在荊州的!”

然而隨著船駛近碼頭,站在碼頭上迎接的眾人相貌越發清晰,那個身著青黑色襖袍之人,不是朱桐是誰?

“黎州出丹砂、巖鹽,但鄰近嘉州賣不上價,趕巧京襄有需,我就押船走了一遭——前日剛準備乘船回黎州去,卻得知父親要來荊州,便留下來見父親一面。”朱桐看到他父親朱沆下船後臉黑得跟鍋底似的,打著哈哈解釋道。

眼下也不是計較朱桐背著他暗中與京襄往來的時機,朱沆朝親自出城到碼頭來迎接的徐武江、董成拱拱手,問道:“徐侯已知虜軍水師奔襲建鄴的消息了?”

“五天前虜軍水師奔襲建鄴的消息已經傳至江陵,而建鄴水軍為虜兵所潰的消息亦已於前日傳了過來。”徐武江還禮道。

荊湖與江淮乃是大越最富庶之地,除了水運便捷外,沿岸還建立完善的驛傳。

軍情司派遣人手,以京襄信使的身份,當然可以借助沿江驛鋪快速傳遞消息,換馬不換人,甚至換人又換馬,將情報從建鄴送到荊州,最快甚至都不需要三個晝夜。

朱沆雖說也馬不停蹄往荊州趕來,但他的身子到底經不住如此兇狠的顛簸,乘馬日行兩百裏就已經是極限。

此時已經是他攜旨離京的第九天了。

徐懷早在五天前就已經知道赤扈水師主力殺入長江的消息,自然不足為怪。

只是令朱沆未曾想到的,建鄴水師已經被擊潰了?

“什麽時候的事?”朱沆手腳凍冷的問道,“建鄴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虜兵水師二十七日抵近建鄴,當日便有三千虜兵登岸燒殺擄掠,次日又從北岸接應三千步甲渡江,宿衛禁軍於玉潺河西岸,與登岸虜兵激戰半日,損兵折將千人,就撤入城中——見渡江虜兵有強攻龍江水營之意,朝中被迫倉促間下令水師戰船出塢港作戰,但就是在水營河道外側的江面,為赤扈水師擊潰,沉舟無數……”徐武江說道,“之後建鄴附近一片混亂,到底是什麽個狀況,我們也不甚清楚,暫時還沒有新的消息傳來。”

“徐懷可在城中?”朱沆手腳禁不住有些顫抖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