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荊北孔昌裕

薄霧鎖江,一艘官船從江夏城水門出城,往江心駛去。

身穿紫色官袍的孔昌裕站在船艏,斑白的長須叫冰冷的江風刮得淩亂,他沒有回到船艙裏以避江風的想法,反而是更安靜、更冷靜的看著江面起伏的波瀾。

大越立朝以來,為防止官員擅權,與地方勢力勾結,州縣及諸路監司官員基本都會每隔三五年就進行新的升轉輪調。

這幾年來,一方面由於汴梁淪陷,令中樞文武將臣近乎全軍覆滅,建繼帝在襄陽登基,中樞極缺能臣幹吏,很少有多余能外派地方——除非那個地方出現極大的問題,需要格外的關注,比如之前的荊湖南路。

另一方面如今這個特殊時期,也需要地方官員更加穩定,以便更好的主持地方軍政事務,更高效率的籌措糧秣及兵馬支援對胡虜的抵禦作戰。

這需要避免頻繁的更換地方軍政官員。

也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在原經略使劉獻兵敗淮川之後,孔昌裕以轉運使及制置安撫使,前後執掌荊湖北路已經有七八年時間了。

這也難免令他滋生一種荊湖北路盡在他掌控之下的錯覺。

同時孔昌裕又以士大夫領袖人物自詡,對時時處處與士紳爭利、卑賤出身卻屢屢搏得世人關注的楚山眾人,內心深處也就油然滋生排斥與厭惡。

不過,不要說北面抵禦胡虜南侵了,建繼年間肆虐洞荊的湖匪,荊南荊北兵馬都不能制,一度鄂州城都直面湖匪的威脅,孔昌裕焦頭爛額也無以為計。

看到徐懷親率數十騎卻能絲毫無損的殺潰三四千賊眾,孔昌裕就只能捏著鼻子忍受楚山從鄂州北部硬生生挖走一塊地,在千汊浦僑置南蔡縣。

之後徐懷率部在接下來的進剿洞荊湖匪戰事中如切瓜剁菜,斬獲地方兵馬望塵莫及的驕人戰績,孔昌裕嫉恨交加也沒有轍。

當然,紹隆帝登基之後,對京襄的猜忌與戒防,卻是正中孔昌裕的心懷。

他與兵馬都部署高峻堂等人推動很多事,比如將王番執掌荊北兵務時參與汝蔡輪戍,從而得到賞識、提拔的武將,一個個都踢到一旁坐冷板凳。

比如盡可能對從淮東神武軍調入荊北兵馬都部署及諸州府兵馬都監司的軍將給予更多的支持。

比如招攬從襄陽、南陽遷出的士紳,充塞州縣監司衙門任吏,確保京襄不能輕易將觸手伸到荊北來。

同時在孔昌裕看來,徐懷野心繼續膨脹下去,總有一天會咎由自取,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荊北盡可能少地受波及。

他卻怎麽都沒有想到,好端端的淮西戰事,怎麽就突然之間鬥轉直下了?

他卻怎麽都沒有想到,他滿心厭惡的徐懷,再一次成為朝野唯一能期待、能抱的大腿。

是啊,坐鎮荊南的葛伯奕也是宿將,但此時能從荊南抽調的兵馬已經極為有限。

之前葛伯奕遣將羅望統領兩萬兵馬增援淮西,已經是荊南軍的主力了。

畢竟荊南在腹地,不可能常備多少兵馬。

荊南在此前尚有兩三萬戰鬥力尚可的常備兵卒,主要還是清剿洞荊湖匪攢下的底子,相比較僅有四五千常備禁軍駐紮的廣西南路,荊南已經可以說極其兵強馬壯了。

只是葛伯奕部將羅望率兩萬荊南軍增援淮西,與許璞所部,在兩日前的激戰中被虜兵擊潰。

合肥城隨後被虜兵趁亂攻陷,許璞所部應該剩不下什麽了,孔昌裕得到消息說是還有一部分荊南軍成功逃回舒城閉城自守。

雖說荊南軍在廬州到底還剩多少殘兵敗將,誰都說不清楚,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淮西與京畿此時的戰局,已經不能對這支殘兵抱以多大的期待了。

高峻堂率一萬荊北軍增援淮西後,駐紮在廬州西南的廬江縣,雖說沒有輕舉妄動導致慘烈的損失,但此時也陷入虜兵包圍之中,只能據守城池待援。

除了高峻堂帶走、此時被困廬江城裏的萬余荊北軍外,此時荊湖北路在鄂、黃、安、郁等地,含水軍將卒在內,甚至還能組織兩萬兵馬出來。

不過,在幾次見識過血淋淋慘烈教訓之後,孔昌裕有多狂妄自大,會覺得將這兩萬兵馬集結起來能抵什麽大用?

雖說在建鄴水師被擊潰之前,從京中傳出的勤王詔,說了諸路監司組織勤王兵馬互不統屬,俱受樞密院直接調遣,但徐懷遣信使過來請他渡江來商議勤王事宜,孔昌裕此時也沒有“大家都是制置使、憑啥老子要渡江去見你”的錯覺與憤懣,而是一早帶領提舉刑獄公事、兵馬副都部屬等留守監司的主要將吏渡江往南蔡而去。

鄂州官船渡過江心,一艘大船懸掛京襄制司官旗從漢水口迎過來,董成、朱沆站在船艏朝江心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