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霧

年節將至之時,建鄴也到一年當中最為寒冷的時候,也是冬至壬日之後的三九寒天。

仲長卿沒有辦法睡踏實,睜眼醒來看到青朦朦的微光從窗紙縫隙裏透進來,離天明還有些時間,他已睡意全無,撐著床沿坐起來。

他枕刀穿甲而臥,一夜又沒有怎麽睡踏實,這時候覺得腰酸背痛,身子也不怎麽暖和,屋裏冷得就跟凍成冰砣子一樣。

他推開房門,守夜的侍衛都抱著刀弓或蹲或坐院子角落裏打盹,天剛剛微微亮,大部分火把都已熄滅,還有廊下檐角懸掛的幾只燈籠透出詭異的光芒,照見霧氣在院子上空飄蕩;地面以及屋檐、院墻都積滿白霜。

仲長卿走出院子,見營舍巷道間的霧氣還要淡一些,能看到遠處巡邏的兵卒身影,他稍稍松了一口氣,朝大營東北角的臨河望樓走去。

“你這麽早就起身了?”兀赤站在望樓上,手撐著橫杆看過來。

“睡不踏實,過來看看。”仲長卿說道。

“京襄軍主力未到之前,靖勝侯應該不會有什麽輕舉妄動,仲將軍大可放心。”田儒生從兀赤身後探出頭來,說道。

田儒生這一個多月來奔走建鄴、潢川等地,主要就是在水師襲擊建鄴,甚至都等不到擊潰南朝水軍,就第一時間在小隊精銳的護送下潛入溧水,將意圖前往建鄴城避難的孫彥舟、胡蕩舟等歸德軍諸將在此安家置業的家小盡可能的都攔截下來,然後又匆匆將他們送往潢川,勸孫彥舟、胡蕩舟等將率歸德軍歸順赤扈。

在孫彥舟、胡蕩舟等人將南朝委任的監軍使及光州通判等官員捉拿斬首作為投名狀,正式歸順赤扈之後,田儒生又馬不停蹄的趕回建鄴,與仲長卿會合。

田儒生是支持仲長卿的策略。

目前孫彥舟、胡蕩舟等將已主動請求率歸德軍參與對壽春城的圍攻,這意味著兀赤、仲長卿這邊確實需要釘在秦淮河口附近,為強攻壽春等城爭取更長的時間。

“……”仲長卿苦澀一笑,從建鄴城遞出來的情報,是說明一切跟他們所預測的一樣,但真要能徹底放心,兀赤、田儒生他們又怎會在這時候站在望樓之上?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他們所面對的是靖勝侯徐懷,再怎麽小心都不過的。

仲長卿爬上已有幾分擁擠的望樓,看到秦淮河上濃霧滾滾,此時天光未顯,濃霧就像一團團黑影正往兩岸擴散;他這才意識到大營裏霧氣不是很重,實是現在剛起霧,此時河岸的樹木幾乎都快看不到了,三五十步的燈籠、火把也變得朦朧隱約起來。

清晨寒天,江淮一帶總是溪河湖蕩等最先起霧,然後霧氣往岸邊擴散,差不多等到日出之時,才是一天當中霧氣最濃之時。

“這霧太大了,我們得加倍警惕!”仲長卿皺著眉頭說道。

似乎為了印證他內心的擔憂,這時候有隱隱的馬蹄聲從濃霧深處傳來。

仲長卿幾乎懷疑自己出現幻覺,但看到兀赤的神色這一刻也是大變,他猛然意識到牛首山兵馬襲營來了!

仲長卿這一刻似被馬鞭子狠狠的抽了一擊,直覺手腳凍冷,楚山狐竟然真率牛首山義軍兵馬來強襲他們了!

“仲長卿,莫要驚慌。”

兀赤注意仲長卿、田儒生方寸大亂的樣子,他雖然也感到極其震驚,但不至於亂了陣腳,沉聲低喝道,

“靖勝侯在牛首山除了聚攏萬余民壯鄉勇,最多只是將其在銅官山的千余前鋒精銳秘密調來參戰,除此之前京襄並沒有一支精銳兵馬已經進入池州以東,這是確鑿無疑的。靖勝侯是善用奇謀,但到底是人不是神,他再強的能耐,也不能點石成金,將一盤散沙、徒有義勇的民壯寨勇變成天兵天將,那還有什麽好畏懼的?他們趁大霧想著以亂打亂,那我們就以亂擊亂便是!”

“確是如此,我們以亂擊亂便是,”仲長卿強振精神說道,“我等在河口有萬余悍勇,我就不信真不如徐懷在溧水、當塗等地倉促招募的民壯鄉勇?”

……

……

號角聲從大霧深處傳出,徐懷勒馬稍停,傾耳聽去,應是敵寨之中傳出。

此時霧氣在天地間彌漫,二三十步外的人影就已經變得模糊起來,耳畔充斥的都是人馬前進以及甲片簇動的聲響,仿佛置身奇異的海洋之中。

虜兵的號角聲,對藏身大霧之中前進的義軍將卒及選鋒軍健銳而言,也是全速前進、即至即打的信號——這一刻四周就像掀起一股巨大的風潮,在大霧的深處湧動起來。

大霧會給進攻方帶來很大的麻煩,甚至都不能確保所有的兵馬都能如期進入預定的戰場發動攻勢,也沒有辦法用傳統的手段對全軍進行統一的指揮,只能通過號角、戰鼓向全軍傳遞進攻再進攻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