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余波之始,泥菩薩端坐東宮

大統六十五年,清明之後是谷雨。

此為春季最後一個節氣。

皇城內外摘去所有的大紅燈籠,就連張貼的鮮紅春聯,也悄無聲息換成白底。

隨著亥時過去,墨色覆蓋四合,宵禁的更聲響起,一場綿綿陰雨終是落下。

淅淅瀝瀝,落在千萬片攢簇的瓦片上,輕輕重重,聚成水流,潺潺瀉下,好似織成密網。

自今日起,往後百天,天京城再不能有任何爆竹鑼鼓之聲,更不準宴樂婚嫁。

文武百官皆縞素,以示國喪哀悼。

哪怕市井坊間,大夥兒都很識趣,沒去嚼舌根子。

胡亂議論那位母儀天下,端莊雍容的皇後娘娘。

茶余飯後,聊的更多是天降異象,紅日未顯那樁咄咄怪事。

有人信誓旦旦,聲稱皇後娘娘殯天駕薨,乃是功德圓滿,被接引上界成仙去了。

因為他親眼見到,一眾鬼神執依仗開道的離奇場面,當場就嚇昏過去。

還有幾個管不住嘴巴的城隍廟祝,也說皇後殯天當夜,城隍爺的神像無風自動,搖晃不已。

定然是曉得洛皇後宅心仁厚,感念虔誠,顯化神跡。

當然,這些穿鑿附會的小道流言。

因其並無什麽實質證據,很快就泯然眾人。

只不過,有幾個七嘴八舌的好事者。

據說被南鎮撫司衙門請去喝茶,吃了一頓掛落。

東宮,暖閣。

白含章繼續埋頭批閱奏章,這位純孝的太子殿下,似乎只傷心悲痛了一天。

便又將精力與時間,投入到無窮盡的朝政當中。

此種涼薄的做派,讓非東宮一黨的朝臣見到,難免泛起嘀咕。

覺得太子爺平日的盡心盡孝,多少有些偽飾意味。

如今生母洛皇後一去,便就不再裝模作樣了。

“殿下,你已有兩日未進水米,還是讓禦膳房備些補氣養身的吃食吧。”

一旁侍候的陳規,見到太子爺擡手揉動眉心,忽地閃至大案面前,俯身拜倒道。

“本宮還以為什麽大事,讓你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

藥膳不必了,去庫房取兩枚養生丹來。”

白含章搖頭道。

“對了,母後駕崩的喪葬諸事,由太子妃全權處理,本宮委實分不出神。

江南的水災致使百萬流民失所,若朝廷不加緊賑濟,恐怕生出大亂。”

跪在地上的陳規眼皮一跳,太子爺居然會把主持國喪的大事,交給向來不曾掌權的太子妃。

要知道,皇後娘娘駕崩,喪禮規格極為隆重,儀式也很繁瑣。

畢竟,“皇後之尊,與帝齊體”為禮法公認,疏忽不得。

讓太子妃負責這樁天大之事,就是讓她開始接手後宮的各項要務。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知道了。”

陳規點頭稱是,收斂無意義的揣測。

奴才不能想得太多,否則很難活得長久。

等到這位東宮近侍離開暖閣,白含章提了提精神,繼續批閱奏章。

他手執朱筆,一連看完七道江南官員遞上來的折子。

隨後,取出專為密偵司下達命令的空白文書。

於上面寫七個人名。

最後用朱筆一勾。

……

……

“這樣看來,太子爺心裏頭還是有我的。”

太子妃眉間帶著掩不住的笑意,如此說道。

剛才東宮近侍陳規前來,讓她主持皇後的喪葬大典,其中傳達出來的深意並不難猜。

“奴婢早就說過,太子爺是以國事為重,並非刻意冷落太子妃。

現如今,皇後娘娘駕薨西去,這偌大的後宮,誰是女主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跪坐於下首,為太子妃調弄合歡香的素服女官,微微躬身說道。

“本宮是顧念太子爺的身子,他一天到晚不是朝會議政,就是暖閣奏對。長此以往,鐵打的筋骨也要累垮。”

太子妃故作平靜,可心中卻有些許竊喜。

皇後娘娘對她自是沒得說,向來頗為照顧。

可再怎麽好,始終也是被人壓在頭上。

就拿內廷後宮的六局一司來說,那幫眼高於頂的賤婢。

平時只對皇後言聽計從,何時買過東宮太子妃的賬?

現在風水輪流轉,聖人閉關未出,皇後駕薨歸天。

內廷大權,從西宮移位,落到東宮的手上。

太子爺日理萬機,不可能在意後宮婦人的家長裏短。

到時候,還不都是自己說了算。

“難怪市井流傳的俚語,多年媳婦熬成婆,百年的大道走成河。”

太子妃挺直腰杆,撫摸著日漸隆起的小腹,不無欣慰道:

“等到龍種生下來,太子爺登基,咱也能體會一把做皇太後的癮。”

素服女官一邊低頭研磨香料粉末,一邊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