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人間再無紀九郎(大結局)

好像就是睡一覺的功夫,等到閉眼、睜眼再醒來。

這方天地大屋外,已經下過百次的春雨,升起百次的炎日,刮卷百次的秋風,響徹百次的冬雷。

悠悠百年,竟已過去。

皇城禦道,白行塵腰身愈發佝僂。

茫茫風雪中,他孑然獨行。

身後跟著算是三朝元老的陳貂寺。

“公公,你說朕的幾個兒子裏頭,誰能堪大用?”

白行塵伸手接住飄散的雪粉,突兀問出這樣一句話。

“奴才惶恐,不敢插手國本,妄議朝事。”

陳貂寺彎腰回答道。

“早料到你會如此,若是九郎在此,他肯定就要掰扯一二了。”

白行塵輕嘆,他貴為人間至尊,又曾是五重天的大宗師。

按理說,壽數過兩三百不成問題。

可惜,景朝國祚鎮壓四神容器,日夜都在消耗。

若無那位只身入上蒼的紀太師平遼東、定北海,開疆辟土完成功業。

父皇與大兄留下的那點兒家底,未必支撐得住。

“這是家事、也是國事,咱做奴才的,豈操心。”

陳貂寺一如往常,畢恭畢敬。

沒有因為服侍過太祖皇帝、跟過懿文皇帝,就居功自傲。

“小兒子生性懦弱無剛,大兒子爭強好勝,都不像是守成之君。”

白行塵呼出一口熱氣,驀地笑問道:

“要不朕把皇位,還給大兄的血脈吧?免得史筆如鐵,將朕寫得與盛太宗一樣,是殺了自己的兄弟,囚禁自己的父親,才爭到的至尊!”

陳貂寺默然無言,他知道聖上心病在哪裏。

那一場四神顯聖,玄洲滅世的浩劫,真正清楚內情的並無幾人。

於京城百姓,黎庶萬民的眼中,太祖皇帝不臨朝二十年,甫一出關就駕崩,接著又是太和殿倉促登基的懿文皇帝也殯天。

服喪的懷王暴斃,寧王下犯宗人府。

最後只是燕王的聖上繼位大統,成了人間至尊。

這其中值得捕風捉影的蛛絲馬跡太多,很難不讓人生出各種猜測。

“懿文皇帝的子嗣,畢竟做過四神的容器。

哪怕聖人鎮壓之時,出手把奇士打出體外,可……嬰孩何其孱弱。

哪裏受得住域外大尊的降臨。

心性如被侵染,恐會釀成大禍。”

陳貂寺難得說了大段話,他真擔心聖上為後世名所累,想要傳位懿文皇帝之子。

“你這老貨,終於忍不住了!就是嚇一嚇你,省得老是一碗水端平來回晃悠!”

白行塵哈哈一笑,像是小把戲得逞的頑劣孩童。

他佝僂的腰身稍稍挺直,忽地擡手向天,做出舉杯的手勢: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紀九郎,你成沒成,倒是吱個聲啊,整整一百年都沒人陪朕喝酒了!”

大風大雪,轉瞬吞沒白行塵的喃喃自語。

陳貂寺低頭止步,讓聖上獨行,留個清凈。

做皇帝,就是當孤家寡人。

聖上本是騎馬殺敵,征戰四方的豪雄心性。

如今卻端坐太和殿,棲居皇城中。

未嘗不像是被囚在牢籠,難得自由。

“聖人走之前,讓朕守好這天下。

可是……爹,你怎麽就沒跟兒子講,這天下守起來這麽難!”

白行塵雙手負後,好似老農守著田地,不容旁人侵奪半分,一如他父親那樣。

“紀九郎,快些吧,趕著朕死之前,見上一眼。

母後走了,父皇也走了,大兄、老三、老四都走了。

我孤零零一個人,黃泉路上太寂寞。”

……

……

“古今仙神皆死盡,真是好寂寞的一方世界。”

著玄色蟠龍袍的紀淵肩挑日月,獨行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大道上。

兩旁時常可見撲倒的屍身,當中有流血的菩薩,斷頭的羅漢。

也有獨臂負劍的道人,幹癟如鬼的真君。

至於殘缺打碎的法器、道器碎片,更是數不勝數。

古往今來,千秋萬古。

那些在初劫留下名姓的仙佛神魔,最後都殞命了。

無人立墳,亦無人樹碑。

只有茫茫無窮的幽暗霧氣,貫穿數劫前後,遮蔽寂滅萬有之物。

若無白重器所化的寰宇大日,白含章所合的當空皓月。

紀淵很難朝著大道終點走去,沒有道標指引,遲早迷失於無邊無際的上蒼廢墟。

不知過去多久,他已滿身風塵,像是行了萬萬裏的勞累旅人,無比渴望停下腳來歇息。

“百年了,失散的‘劫運’之柄、‘末運’之道,已經聚齊。

接下來,只差牽引歸於天數的‘截運’之法。”

紀淵宛若不會疲倦,始終沿著肩上日月照徹出來的道標方向,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那口三足兩耳的赤色革鼎,好似一次又一次打破枷鎖,掙脫藩籬,升起熊熊的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