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應春和,你不恨我嗎?”

聽完應春和口中的陳年舊事,任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本應該說點什麽,或者去擁抱應春和,可是在百感交集之下,他竟然不敢去看應春和的眼睛,更不敢多說什麽,生怕說錯話。

來離島這些天裏,應春和對他的態度以及為他做的一切事情,都在腦海裏走馬觀花式地回放了一遍。

帶他回家,給他做飯,陪他出去海邊玩,發燒了照顧他等等,應春和為他做了那麽多,可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應春和曾經歷過那麽多由他帶來的苦痛之後。

羞愧如潮水一般將任惟席卷,沒過頭頂,瀕臨窒息。

他根本沒有任何立場、任何資格來指責應春和所做的一切,應春和做的已經足夠好,換做是別的人,又或者換做是他自己,都未必能達到應春和所做的十分之一。

“應春和……”任惟的聲音在顫抖,如溺水之人般艱難喘息著,腰突然直不住了,慢慢地彎了下去,最後蹲在地上,懊喪地將臉都埋在了雙手裏,“我來這兒的第一天,你就該趕我走的。”

相對於任惟,應春和說完這一切還算是平靜,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麽重擔一樣,得以長舒一口氣。

他垂首,目光落在任惟的頭頂上,看他的發旋,有兩個。

常聽人說,有兩個發旋的人會很有福氣,比別人都好命。

任惟生來就比絕大多數人好命,這是不爭的事實。連在愛裏都比別人要好命許多,遇見應春和,任勞任怨、委曲求全、忍氣吞聲的應春和。

他像吞咽一塊冰冷的堅硬的石頭一樣,將他受過的一切苦痛吞下肚裏去,好像這樣就可以當作一切不曾發生。

他和任惟不曾分開,任惟也不曾傷害過他。

“我想過的,也做過了。”應春和這麽回答。

實際上,應春和在與任惟分開的這些日子裏,想過許多許多次。如果任惟來找他,他一定會把任惟趕走,趕走之前還會把人罵個狗血淋頭。

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任惟什麽都還沒有做,光是站在那裏就足夠讓應春和的心開始發緊發疼,眼眶開始發酸發紅。

他把畫用畫布蓋起來,卻在院子裏種無盡夏;他不再試圖聯系任惟,卻還是會對著任惟的聊天框發呆。

他發現他恨不起來,他對任惟恨不起來。

怎麽恨呢?

是要把那些美好的、熠熠生輝的曾經碾成爛泥一樣去恨嗎?

應春和做不到。

他在海邊長大,水性極好,可每每想起任惟,就像是溺水之人一樣,不斷沉沉浮浮,屢次瀕臨窒息。

有愛才有恨,而應春和還沒能從愛河裏邁出去,跨不到恨的彼岸。

“但是你太死纏爛打了,任惟,我趕不走你。”應春和輕聲說。

而後他聽見“吧嗒”的一聲,是任惟的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來,砸落在地。

任惟的眼淚很大顆,落下來也很重,應春和從前就知道,也不止一次為此心痛、心軟過。

“對不起……應春和……對不起……”任惟哽咽著跟應春和道歉,一遍又一遍。

明明更應該說的是別的,明明還應該再多說一點什麽。

可是除卻這一句對不起,他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他能說什麽,做什麽,才能夠彌補應春和受過的苦,挨過的痛?

“你看,有些時候我不告訴你,真的是為了你好,告訴你了只會讓你有負擔。瞧你現在,都哭成這個樣子了。”應春和故意語氣輕松地同任惟開玩笑,想讓任惟心裏稍微好受一點,別再哭下去,但是卻起到了反作用。

任惟的哭聲越來越大,將原本好好地在屋裏休憩的薛婆婆都給驚動了,著急忙慌地跑出來看,就看到蹲在地上哭的任惟,和邊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應春和。

薛婆婆大驚失色,連忙小碎步跑過來勸:“哎呀,你們這是怎麽了?吵架了?怎麽小任都給哭成了這個樣子了?小和,你真是,再怎麽吵架也不能把人給弄哭了呀,平時外婆都是怎麽教你的?”

任惟自己都哭得喘不上氣,還來攔著薛婆婆,讓她不要說應春和,啞著嗓子道:“外婆……你別罵應春和……我們沒吵架……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

薛婆婆聽得哭笑不得,拍拍任惟的背,給他順了順氣:“好,我不罵他,那你說說你們倆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還哭上了?大小夥子的,遇到什麽事啊哭成這樣?你哭得再大聲點,鄰居都該跑我們家來看看是什麽情況了。到時候傳出去,說我們家欺負你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多不好啊,你說是不?”

任惟應付不過來薛婆婆,轉頭用濕潤明亮的雙眼望向應春和尋求幫助。

應春和只好先把外婆哄回了屋裏,再去哄外面這個還在哭的人。

從前應春和就對如何哄哭泣的任惟束手無策,如今過了四年也依舊毫無長進,盯著仍然蹲在地上哭的人看了好一會兒,總算提出一個建議:“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別蹲在這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