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會為你守寡一生”

去年年末,應春和在家中久居不出,手機也不常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一概不知,成天不是畫畫就是睡覺。那段時間,他不知為何總有睡不完的覺,每天都提不起什麽勁,整個人像是進入了冬眠期。

到了元旦那日,隔壁的武凱放假回來,受奶奶之托過來給應春和送點東西。

“春和哥哥,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啊!”放假的武凱歡快地接下跑腿的任務,鳥一樣從外面飛進院子裏。

應春和怕冷,手都縮在袖子裏,實在懶得伸出來去接那盒糕點,敷衍地點點頭,“嗯,我也想你,東西你進去放茶幾上吧。”

武奶奶人勤快,平時閑不住,家裏後山和院子都種滿了水果,結果了就摘了帶去賣,沒結果的時候就自己在家鼓搗糕點。這下趕上她孫子放假回來,一次做上了許多,應春和也跟著沾沾光。

只是那糕點一直放在茶幾上,應春和起先是忘了吃,後來則是沒力氣吃。

3號那天他一醒來就覺得喉嚨不太舒服,幹澀得厲害,如果他是一條河流,那麽顯然已經可以看到裸露的河床,瀕臨枯竭。

他下床去找水喝,可兩杯水喝下去,這情況也未有多大好轉。

大概是感冒了。

應春和體質不錯,少有生病的時候,家裏也不怎麽會備有藥品,好不容易翻箱倒櫃找出來一盒感冒藥,發現早已過期。

算了,不吃藥應該也不會死。

應春和沒放在心上,草草吃了頓飯後又縮回床上睡覺。

一覺睡醒後,狀態更糟。

昏昏沉沉間,應春和想起許連豐有給他發消息,提醒他最近注意防護。只是應春和平日本就不愛出門,根本沒放在心上,哪料還是中招了。

世界好似變成太上老君的煉丹爐,應春和被架在裏面翻來覆去地燒著。快要燒幹時,依稀聽見雨聲,瓢潑大雨傾倒下來,沒能澆滅這丹爐的旺火,卻令應春和的手腕也跟著作痛,倍受煎熬,為數不多的生命眼見著就要燃成灰燼。

這樣困苦難度的時刻,應春和夢見了任惟。

他自打同任惟分開後,鮮少會夢見任惟,這下倒是真覺得自己怕是快死了。人之將死,心中最是掛念的東西總也能在夢裏見上一回。

先看見的是海,其次才是任惟。

層層疊疊的海浪往岸上湧來,看著像是在北戴河,細看又發現不是。這個時日,北戴河的海早該結冰了,而離島的海冬日也不結冰。

這是離島。

任惟來到了離島,像他們很早之前約定好的那般。

“應春和。”應春和聽見任惟叫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朝著他小跑過去。

一個浪頭打來,他渾身都濕了個透徹,從夢中驚醒,身上濕濡黏膩,原來不是浪,是汗,叫他的也不是任惟。

任惟沒有來。

一時間,應春和悲從中來,好似被魘住一樣,踉踉蹌蹌地從床上下去,找來紙筆,字字句句寫下遺言。

他想寫任惟,可是寫什麽呢,寫愛還是寫恨,寫遺憾還是寫想念。

統統都不合適,統統都不應當。

那他還能寫什麽呢,恍惚間他看見了房間裏用布罩著的那幅畫,到底在這樣一封實在胡來的遺書末尾寫下任惟的名字,希望有人在他死後能將那幅畫交與任惟。

這便是全部了。這便是他與任惟相愛四年,分別三年半後僅剩的全部。

北京發生的所有都像是他的一場黃梁大夢,至此從鬼門關裏走過一回,才真正算是大夢初醒。他也像是那奇異傳說裏的樵夫,到鄉翻似爛柯人。

大病初愈那日,他照舊去海邊看日出。

在旭日躍過水平線那刻,他在心裏默默道:任惟,我要忘記你了。

決心忘記任惟的第七個月,應春和在派出所見到闊別四年的任惟,遺忘計劃宣告失敗。

講起這些自憐自艾的時刻,應春和口中澀澀,盡量隱去絕大多數的悲痛,裝出一副沉舟側畔千帆過的淡然,但還是叫任惟從中聽出悲切。

應春和並非為愛輕生之人,實在是病痛纏身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才會寫下那樣一封遺書。

薄薄的信紙早被任惟攥得皺巴巴,盯著那“贈予”二字良久,直到雙眼發澀發痛,任惟才眨了眨眼睛,啞聲道:“應春和,若我找來此處,你已然不在人世,我定會為你守寡一生。”

手中攥著的信紙換成了應春和的手,在那手背上印下一個鄭重其事的吻,像印下一枚用於承諾的章,向他保證。

無需言語,應春和就已明了任惟的意思。

為他守寡一生,這樣也算他們共度一生。

今生的緣要在今生修得圓滿,再赴下一世的約。

“傻不傻啊。”應春和失笑。

憶起那年被逼問他所圖為何,他說他不要名,也不要利,他說他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