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知青,”小李嬉笑道,“你愛人都升到副營了,你不想著隨軍,回什麽城呀?”

“李強!”張蘭氣得瞪他,“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邊境部隊離這百十裏,生活條件還不如農場呢,她腦殼壞掉了,才會帶著孩子隨軍。

小李雙手一攤:“沒辦法,我這張嘴就是愛說!”

張蘭懶得跟他糾纏,扭頭看向韓連長,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韓連長捧著水煙深吸了口,一指剛拿到回城名額的十人:“呐,你看看,誰不比你更需要,更有資格?”

“那昨天你怎麽把一個名額給顏東錚了?他有什麽資格?上工偷懶,做事不認真,整個農場還有比他更不上進的嗎?”

“所以我反悔了呀!”

張蘭噎了噎。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回家歇一會兒,下午都跟我去西南坡砍壩。”

“連長——”

張蘭連同十幾位不甘就此離去的知青,伸手攔住了韓連長的去路。

韓連長無奈地嘆口氣:“我自覺已經做得公平公正公允了,你們打聽打聽,哪個農場像咱們一樣,回城名額下來,人員是一級一級從對農場的貢獻、能力和家庭情況選/拔/出來,公之於眾的。”

“宋長宏呢?”有人問道。

“他爸病危,強撐著要見兒子最後一面。你們說我能不放他回去嗎?我知道,你們又該說了,給他一個月假期讓他回去看看不就得了,幹嘛還要給他一個回城名額,他也沒給咱農場做什麽大貢獻,雖能日日掙十個工分,可跟他一樣能幹人的也不少。嗐,我跟你們說,他還真需這個名額。大夥兒不知道吧,他母親早幾年沒了,下面一溜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最大的妹妹14歲,最小的弟弟七歲,眼見他爸這個頂梁柱就要沒了,你們說,他不回去,他爸的工作誰頂,幾個弟妹誰養?”

張蘭:“周楠呢,她為什麽能回去?”

韓連長淡淡掃視她一眼,看向眾人:“去年開荒,周楠被倒下的大樹砸傷腿,大夥兒不會忘了吧?”

當時恰逢一場大雨來襲,山路難行,農場醫療條件有限,人又送不出去,延誤了醫治時間,好好一個姑娘瘸了條腿,談好的對象也吹了。

韓連長提起心中就有愧!

“其他人不用我一個個說了吧?”

大夥互視一眼,慢慢散了。

張蘭氣得恨恨跺了下腳,回到醫院病房,一把將床頭櫃上的飯盒、勺筷、搪瓷缸子掃落在地。

霹靂巴拉一陣響,嚇得俞舒雅“哇”一聲哭了起來。

“哭、哭,就知道哭!”

俞景現伸手去拉妹妹,俞舒雅知道他得了狂犬病,哪敢讓他碰,身子一縮,躲到了墻角:“嗚……媽媽、媽媽……”

俞景現看著避他如蛇蠍的妹妹和一回病房就自覺離他遠遠的媽媽,心裏一陣難受:“媽,我們隨軍不好嗎?”

俞舒雅跟著哭道:“我想爸爸!”

魂牽夢縈,張蘭做夢都想回城,嘗一口陜西路紅房子西餐館裏的芝士焗龍蝦、炸鵪鶉、鴨胸……吃一口姆媽做的生煎、小籠、燒賣,和朋友逛一逛百貨商店,挑款香水,買瓶雪花膏,來支口紅,完了,挽手去復興路電影院吹著冷氣,吃著冰激淩悠閑小資地看場電影……

“叩叩!”

護士長端著一小鋁盆雞湯,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目光掃過哭泣的俞舒雅和地上的飯盒勺筷等:“舒雅怎麽哭了?”

張蘭快速斂去臉上的情緒,回身道:“小孩子家家不知道東西主貴,一揮手把搪瓷缸什麽的全掃在了地上,我正訓她呢。”

俞舒雅擡頭覷眼笑眯眯的媽媽,抽噎著沒敢反駁。

護士長把盆放在床頭櫃上,彎腰和張蘭一起把東西撿起來,拉過俞舒雅,貼了貼她的額頭:“舒雅哪裏不舒服嗎?”

俞舒雅蹂躪著衣角,垂著頭,哽咽道:“我想爸爸!”

韓連長辦公室門前發生的事,護士長剛聽手下的小護士說了,明白張蘭的心結。這事,只能私下開導幾句,卻不能當著孩子的面說。

護士長攬著俞舒雅拍了拍她的背:“阿姨帶了雞湯來,你和哥哥一人喝一碗好不好?”

張蘭客氣道:“又讓你破費了。”

“我可沒花錢,這雞呀,是班長排長他們,給竟革買來補身子的,”護士長松開俞舒雅,提起暖瓶沖了沖飯盒盛湯,“食堂幫忙燉好送去辦公室,顏東錚只要了一半,這一半讓我送來給景現、舒雅嘗口鮮。”

張蘭臉一僵,再看那雞湯就覺得膈應的慌。

她家景現跟顏竟革都得了狂犬病,大家送東西,卻只送顏竟革,把她家景現漏了,究其原因,還不是丈夫不在身邊,大夥瞧不起她一個帶孩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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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手抓,用筷子。”辦公室裏,顏東錚拿著筷子的手一翻,敲在顏竟革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