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他說……
胡濙的這番話看似什麽都沒說,但是,蘊含的力量,卻比什麽話都更強。
太上皇和端靜皇後的情誼,所有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尤其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這份不離不棄的情誼,對太上皇來說,更顯得珍貴無比。
所以,基本上每次見到京中來人,太上皇必然離不了的,就是詢問端靜皇後的近況。
然而,所有人的回答,都沒有胡濙的這短短幾句話來的有力量。
端靜皇後是什麽樣的近況?
其實原不必說,從袁彬到朱鑒,再到李賢等人,在不斷的追問之下,其實都已經將具體的狀況說的十分詳細。
每日跪在佛前,誦經不停,持齋茹素,殷殷期盼太上皇早日回京,甚至因此而雙腿不良於行。
到了夜裏,無論是秋雨寒涼,還是雪花翻飛,她老人家都不準殿中生火,要陪著太上皇一同受苦,以稍紓思念之情。
她老人家所居的翊坤宮,經常是夜夜通明,燈火不息。
那是端靜皇後,遙望著迤北,在無聲的流淚,長期的郁結於心,流淚不止,讓她的左眼幾乎不能視物。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持以皇後之尊,親自拿起針線,為太上皇縫制一件件的衣物,通過各種法子,送到迤北苦寒之地,生怕太上皇凍著。
這一一的細節,太上皇都清楚,所以,胡濙根本就不用說。
他要做的,是讓太上皇自己想!
所以,他說自己只有一句話……
“娘娘她,日日夜夜都在宮中苦求,期盼著能早日再和您相見。”
這句話,重逾千鈞!
朱祁鎮忽然就感覺鼻頭一酸,眼淚險些落了下來。
往日和錢皇後的種種恩愛場景,身上厚實細密的一件件衣物,伊人在寒冷的宮中,日夜苦守的場景,一幕幕的在他的眼前滑過。
這個時候,胡濙口氣輕緩,說……
“陛下,跟老臣回去吧。”
這一瞬間,朱祁鎮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一個“好”字。
但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案上最後的那封信,來自自己的親弟弟,自己離開時還是郕王,現如今已經是皇帝的親弟弟,給他寫的家信,讓他生生的止住了幾乎要喊出的話。
拳頭緊緊的被捏住,又放開,再捏緊,再放開,如是再三,朱祁鎮總算是將眼眶當中的水光重新隱了回去。
他沒有回答胡濙的話,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壓抑住心中那股激蕩的情緒。
然後,擡手,拆信。
“弟祁鈺敬奉大兄太上皇帝書。”
第一眼瞧見的,便是這句話。
熟悉的端正小楷,平平常常的一句話,甚至用著敬稱。
但是,朱祁鎮卻感覺無比的刺眼。
從“臣弟”到“弟”,短短的一個字,意味深長。
壓下心中莫名的情緒,朱祁鎮繼續往下看。
“……土木一役,國家中衰,大兄不意被留虜廷,社稷危難,幸大兄明大義,保社稷,排萬難自虜中遣使,傳信禪位於弟,予雖德薄,身為太祖子孫,不敢棄宗社於不顧。”
“今大兄歸來,臣庶交歡,宮庭胥慶,殷殷期盼大兄歸京,弟亦如此,南宮居所,親軍護衛,灑掃侍奉,弟皆親力親為,盡心準備,翹首以盼大兄回宮,早得團聚,全天家之情。”
“不意大兄土木一祭,心中大愧,竟言歸於祖陵,此弟未料之事哉,大兄為長弟為幼,太上為尊予為卑,弟不敢妄言大兄之過,惟盼大兄早日還京,兄弟相見,天家和樂……”
信並不算長,沒有孫太後的嘮叨,也沒有錢皇後的溫情,卻顯得十分的恭謹,同時,也帶著客氣的疏離。
朱祁鎮幾乎能夠想到,他的這位弟弟,在寫這封信時,不耐煩的表情。
這一點,讓他的心情莫名的感到有些好。
說到底,朱祁鎮自幼就是被當成儲君培養的,政治素養方面,他是足夠的。
只不過,年輕氣盛,心高氣傲,眼瞧著父祖的功業,一心想要強爺勝祖,卻沒料到,留下了千古罵名。
他心裏清楚的很,禮法就是他的武器。
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他說出那樣的話,幾乎是將朱祁鈺逼進了死路當中,讓後者沒有其他的選擇。
這封信,其實就表現的很明白了。
所謂“……親力親為,盡心準備……”說的好聽,但是其實,卻透著一股子威脅之意。
可這樣的威脅,更顯得有些狗急跳墻。
如果,威脅真的能夠成真的話,那麽,一擊必殺,才是最好的辦法。
何況,一句“……大兄為長弟為幼,太上為尊予為卑,弟不敢妄言大兄之過……”,已足可看出無奈之意。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朱祁鎮不是尊長的話,朕早就下旨讓你滾去鳳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