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久別重逢
祈妄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江陽縣的雨夜,連地板都是潮濕的,像蒙著一層水珠,寒氣從地板底下一直往上冒,刺痛祈妄的四肢百骸。
他身上的大衣皺了,因為長久趕路,他的頭發有些淩亂,領口的扣子松開兩顆,長睫低垂,皮膚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看著竟有些憔悴。
他很多年沒有這樣落魄的姿態了。
他在度過了他人生蠻荒的前二十年後,遠渡重洋以後,他一直接受著最好的教育,擁有最好的資源,得到最盡心的培養。
即使他自己寧願一直當那個在朝十裏做咖啡默默無名的祈妄,但是在旁人眼中,他已經是聲名顯赫的代名詞。
可是現在,他躲在江陽縣這個民宿的小房間裏,他望著對面敞開的衣櫥,他潦倒得像個無家可歸之人,比他二十歲背上行囊坐上大巴離開的那一刻,還要狼狽無助。
祈妄死死地攥著那三封信,攥得太緊了,本來就脆弱的信紙甚至有點破裂,他又不得不松開。
他不敢想象,喻年到底是以什麽心情在這間臥室裏寫下這幾封信。
最早一封是2016年,喻年那一年,應該也才剛剛二十歲。
就在這間冰冷的307號房間裏,喻年還懷抱著期待,臉上也洋溢著天真,認真地在信紙上塗塗改改,又糾結又心軟,以為自己被背叛了,卻還是選擇寫下原諒的話語。
祈妄盯著信紙上模糊的字跡,一瞬間像是又被帶回了八年前的那個冬天。
他在電話裏跟喻年分手,冷靜地編織謊言,說自己拿了喻心梨一套房和三百萬。
那時候喻年跟他說了什麽呢。
喻年說,“……我也有錢的,真的,我特別有錢,你要的這些我都可以給你……你別這樣騙我。”
喻年在求他不要分手,求他帶自己走,哪怕私奔也好,天涯海角都可以隨他去。
祈妄的胳膊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他的額頭輕輕抵在手臂上。
十八歲的喻年,聲音顫抖,哽咽得像是在努力捂住嘴。
他哭得像是一只要被丟棄的小貓,卻又怕更招人討厭,只能可憐地哀求。
祈妄的太陽穴都在痛,渾身上下,每一處關節都像被一把錘子重重地鑿著。
他怎麽能舍得喻年這樣哭的。
他怎麽能舍得把喻年丟下了這麽多年,讓喻年差一點消失在冰冷的河水裏。
他又怎麽敢以為,喻年是因為那套房子和現金,因為他的背叛分手才不原諒他。
早在八年前,喻年就已經在電話裏寬恕過他了,喻年說這不重要。
這麽多年,他犯過的最致命的錯誤,分明是他低估了喻年的愛意。
他不相信歷經多年後喻年還會愛著他。
他以為他會像細沙一樣,在一陣風吹過以後,就從喻年的生活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以他只是遠遠的,遠遠地注視著喻年。
喻年說得一點沒錯,當年離開的時候,他就沒有想過回頭。
他清楚地知道喻年在哪裏。
他知道喻年成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定居在了A市。
他看見喻年身邊時常有人相伴。
他就靠著這一點安慰生存,即使妒火灼心,卻還是可以偽裝出正常的生活,因為他以為喻年在他觸碰不到的地方被照顧得很好。
可是反過來,喻年對他一無所知,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以為他背叛得夠卑劣,慘烈,喻年就會放棄他。
可是喻年沒有。
他以為喻年見識過大千世界裏遠比他優秀的人,就會離開他。
可是喻年也沒有。
他一直在推開喻年,無論是喻年跟他告白的那個夜晚,還是他們分手的那個冬日。
他終於明白了跨年那個夜晚,喻年看他的眼神。
喻年諷刺他,說你還真是大度啊,隨時準備好退位讓賢。
那一刻喻年在想什麽呢?
那一刻喻年該有多失望。
因為直到那一天,他依舊沒有堅定地握住喻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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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妄緩慢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坐得太久,他的關節都僵硬了,這讓他幾乎踉蹌了一下。
他拿起了自己的車鑰匙。
他要趕回A市,趕去喻年的身邊,他不想管此刻會不會過於莽撞,夜是不是太深,高速好不好在。
現在還來得及,他要在黎明之前,趕到自己的愛人身邊。
這麽多年了。
這麽多年了,他始終欠喻年一句“我愛你”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祈妄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房門,走廊裏的燈依舊昏暗沉低沉,樓梯的墻布翹起,印著兩三點黴斑,一路走下去,木質的樓梯嘎吱嘎吱作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可是祈妄走到了靠近一樓的位置,轉過了樓梯的轉彎處,視線已經能看見一樓的地板,他卻猝然停下了腳步。
本來在收銀台後的老板娘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整個客廳都空空蕩蕩,藤編的椅子上落著一只被揉捏變形的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