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那天回去的路很黑, 因為村道上並無路燈,只靠兩盞車前燈破開黑暗,才七點多的光景, 給人給深夜之感。
車後座橫著插入了那幅精雕細琢的植物畫, 外面覆著塑料氣泡墊,畫框的四個角用泡沫紙仔細纏裹。
這是他們合力包起來。傭人都不在,商明寶從雜物間翻找出這些工具,由她扶著畫,向斐然一層一層地纏著, 貼上膠帶。他做這些很細致,慢條斯理而流暢, 而她也配合默契。打包好, 一起放進那台奔馳車。
“好像超了一點?”
“不會。”
雖然篤定不會, 但關車門時還是小心翼翼,生怕磕碰到。
他們一起做了一頓晚飯, 很難吃。
商明寶了解他的時間管理,他說給一個下午便不會多送一個夜晚,晚上多半安排了別的事情, 因此也沒有作他會吃留下用晚餐的準備。五點多時,忽然福至心靈, 問:“你中飯沒吃,餓嗎?”
向斐然倒也不撒謊:“餓。”
因為他早飯也沒吃, 除了一杯美式——假如這也算是進食的話。
商明寶跟他面面相覷半天:“家裏真沒留傭人……也沒有外賣。”
他們開了冰箱。食材當然很多, 但超出了向斐然處理的能耐,最後找出了兩片牛排, 幾根蘆筍,幾朵口蘑和一個西紅柿。
如果向博的智識是一步登天的話, 那麽下廚就是他永恒掛零的功課。
商明寶坐在島台邊的高腳椅上,看著他淡定地擰開火,用金屬夾將牛排嫻熟翻面,還以為他有了長足的進步。直到將這塊澳洲M9等級的牛排放進嘴裏咀嚼半天後,她艱難下咽,懵懵的:“我記得你喜歡五分熟的。”
向斐然動作一頓,面不改色:“改了,現在喜歡全熟。”
不會下廚的人對食材的熟度往往有一種不自信,總擔心東西沒熟,於是最後端上來的永遠是一份過熟的東西。
愛如烹鮮。
而向斐然對食物有極高的忍耐力,只要不是有毒的,都行——偶爾,微毒的也行,比如天南星科的某些果實,以及炸蒲公英。對於炸蒲公英,他認為和高端日料店的炸天婦羅沒有區別。
商明寶默默地吃著,正如暑假露營時默默地吃他煮的白水面。那時也過熟了,面軟得筷子一夾就斷。在紐約和波士頓的那幾年,他們只在西五十六街的公寓開過幾次火,不是觸發煙霧報警器就是黑暗得讓人不忍下筷。
比較起來,這居然是向斐然較為成功的一次。
“交往六年,這是第五次吃到你做的東西。”商明寶忽地說。
向斐然睨她一眼:“難吃的東西要少吃。”
“但是我喜歡吃啊。”
“?”向斐然被她震驚到。
“我的意思是,喜歡這種一起下廚,一起吃飯的感覺。”商明寶放下刀叉,隔著大理石島台的台面與他對望,“你做飯的時候是不是心理壓力很大?”
向斐然喝了口涼水,放下玻璃杯:“自己一個人隨便吃和做給你吃當然不同。”
“所以,自己一個人隨便活,跟把另一個人綁進人生裏的活也當然不同?”商明寶歪了下下巴。
“……”向斐然忽然察覺她談話技巧漸長,掀眼:“哪兒學的?”
商明寶揚起唇角:“我的歲數也不是白長。”
向斐然不太想在這個話題下深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別吃了,等你廚師回來,讓他給你做點好的。”
“你還是不婚主義嗎?”商明寶把山門打開了,見出那流石灘的一方黑天。
他似乎該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他是。那麽他們的問題便又繞回了起點,前路仍然鬼打墻,此刻的靠近也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如果他想徹底斬斷彼此,這樣回答無疑是最高效的方式。
但事實是,他的主義早就為她分裂,開了一扇狹窄的通道,門上寫著唯姓商名明寶之人方能過此門。
商明寶眼神清明地注視著他,等他的回答。
“總體上是。”向斐然很科學地回答。
商明寶指尖蘸水,在純白色大理石台面上畫了個餅圖,切分出百分之九十九與百分之一的比例:“這種總體上?”
向斐然:“……”
他面無表情,兩手搭在台沿,上身微微前傾逼近:“你還是問’斐然哥哥我想親你‘的時候比較可愛。”
商明寶齒尖咬了咬下唇,問:“剩下的百分之一是誰的?是我的嗎?”
“……”
像他說的,她果然擁有讓自己快樂的天賦。
“就算是我的,我也還是難過……”商明寶的神色又落寞下來,不知是否是裝的,“你那個時候明明告訴我你想通了,想跟我結婚了,現在卻又回到了’總體上的不婚主義‘,說明你那時候的想通,果然不是真的想通,只是硬逼自己的。”
她嘀嘀咕咕地說,視線掩在睫毛下,看上去自責且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