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季眠就這樣留了下來。代價是他變成了一個寸頭,但是個清秀帥氣的寸頭。

他給段酌幹活,應該說是他“大哥”幹活。大哥讓他做什麽,季眠就做什麽。大多時候是在一樓的店裏給他打下手,遞遞工具,削削木頭。

季眠喜歡削木頭,尤其喜歡看木頭在刀下被刨成一條條薄卻堅韌的木花。有粗有細的,堆成蓬松的一團。

他的飯由段酌管了。

段酌從不做飯,季眠也不會,於是他們的飯總是在周邊的餐館買的。每次飯點前,季眠就從店裏的收銀櫃裏拿一點錢——其實就是個小木櫃子,問好段酌想吃什麽,然後去買兩人份的帶回來。

有時候,段酌還會丟給他一疊錢,說是“工資”。不過季眠不肯要,他已經在“大哥”這裏白吃白住了,怎麽還好意思厚著臉皮拿工資。

只是有一次,大概是深秋的某一天,三樓的洗衣液和紙巾都用完了。並且,季眠的那一條內褲再也沒辦法晾一晚上就幹了,必須要買新的。

季眠於是羞赧地收下來一點。

那一次,段酌將那一疊紅票子在季眠的腦門上拍了一下。不知為何,“大哥”在笑。

季眠剃掉頭發大概兩周左右,他細軟的發茬長出來一點,竟然真是淺棕色的。於是他的腦袋也變成棕色的了,陽光一照,一顆金燦燦的腦袋。

非要誇一句的話,季眠頭骨的形狀很完美。

之後的一個月裏,季眠走在街區上,路過的人看見他,就笑,笑他是一枚白金色的鹵蛋。白的是他的臉,金的是他的腦袋。

季眠也跟著笑。因為笑他的人眼中不含惡意。

他喜歡這裏,所以他也笑。

街區的人莫名都對季眠很好,好得有點過頭了。就連孫齊都看得眼紅,周末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面門口,看了看在躺椅上的自家老大,酸溜溜地道:“姓季的臭小子,不是扒手嗎?怎麽就招那群老頭老太太喜歡了?”

段酌眯著眼曬太陽,懶洋洋勾了下手,說:“橘子。”

孫齊從水果籃裏挑了個黃澄澄的橘子,給段酌遞過去,繼續念叨:“還有穆姐也是,怎麽就對這小子那麽好……不會是看上了吧?”

“咚”的一下,段酌的橘子扔在孫齊頭上。

“哎呦!”孫齊嚎了一嗓子。

季眠正在店裏用一柄小銼刀刨木花,聞聲不由得往外頭看去。

他就看見他大哥偏向孫齊的側臉,正挑著眉罵:“孫齊,你腦殘嗎?”

看完,季眠腦袋又低下去了,繼續刨木花。

外面安靜下來。

孫齊捂著腦門,一想,也是。季眠要比穆語曼小七八歲呢。她再怎麽也不可能看上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他於是放心點了。

穆姐多好啊,盡管知道他配不上,但她只要沒喜歡的人,自己總是還有機會的。

……

對季眠來說,打下手削木頭的日子並不難過。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多出一點耐心,從未有過心浮氣躁的時候。

但連著刨了兩個月木花,他難免有心癢的時刻。

此刻,段酌就在店裏,手拿著鑿子,不緊不慢地加工手底下的原木。

季眠坐在他旁邊,眼看著一塊奇形怪狀的木頭,在段酌手底下一刀一刀成形,粗糙的木頭成了一副隱約辨得出大體形狀的山水雕件。那形狀奇怪的木頭,在這樣的一鑿一刻鐘,竟變得樣式獨特又富有設計感。

後續再用時間和工夫細化、修飾,就能成為一件可以被擺在展櫃裏的作品。

他看著,艷羨地道:“哥您好厲害呀,雕得和真的一樣!”

只是一句單純的贊嘆,絕無奉承的意思。段酌聽出來,斜睨他一眼:“邊兒去。”

“哦,好。”

段酌腳邊有幾塊略大的木塊,是最初打形時被削下來的廢料。不是什麽名貴木。

季眠心動了很久,終於忍不住撿起來,問:“哥,這塊您不要了嗎?”

“嗯。”

“那能……給我嗎?我也想試試。”

段酌睨他一眼,沒說好或不好。

季眠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

他樂顛顛從工具箱裏翻出刨子、鑿子和一把小刻刀,自己找了個板凳在角落坐下。

那塊巴掌大小的木塊在他手裏翻來覆去轉了幾圈。

終於下手了。用刨子削去木材的粗糙部分,將其打磨得光滑,再用磨具進一步磨平,這一步季眠做得很熟練,畢竟這兩個月來他每天都在重復這項工作。

拿的鑿子季眠沒用上,事實上,他還不會用它打形。

至於刻刀……

季眠瞧著手心裏被自己磨得圓滾滾的木頭塊,握著刻刀的手指攥了攥。

他很謹慎地在上面刻了幾個圓潤的小凹槽,這過程花了將近半個小時。

這邊,段酌已經扔下鑿子,準備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