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152

◎唯一神明◎

這一日, 仙界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中心城地勢最高,新鮮的血液一直向四周流淌, 未有一刻停息,似乎直要順著仙界邊緣滴落到凡間去。

一封仙人十罪書,本就不是為眾仙寫就, 而是入所有修士的耳, 把仙界這塊蒙了幾萬年的遮羞布掀開, 讓大家一窺其下肮臟與汙穢。

那些被壓迫太久的飛升者還在發泄著滿腔的怒火,他們抱著滿懷的期待、滿心的赤誠飛升至此,迎接他們的卻是陰謀算計、鬼蜮人心, 他們被迫折了一身傲骨,散了一身風華, 不知在這個地方揮灑了多少血淚,也曾親眼目睹同伴死去、埋骨他鄉。

但他們本可以是神,本可以是神啊……

他們被敵人飛濺的鮮血和自己的淚水糊了滿臉,本以為是被異族壓迫,才為奴為仆千萬年,但這些仙人本不是異族, 而是與自己一樣出身同源的凡人,讓這一切看起來越發可悲、可嘆、可笑、可鄙。

他們一邊砍殺,一邊質問著為什麽, 句句錐心, 字字泣血。

而被追殺的仙人們經歷了嘴硬、求饒幾個階段,終於沉默下來, 無言以對, 無話可說。

事到如今, 也的確不必再說,以死償還便罷。

薛宴驚在一個街角遇到了燕回,她已經停了手,安靜地看著飛升者繼續追殺余下的仙人。

“事實證明,你堅持讓他們參與進來是對的,他們的確需要這個。”燕回道。

此前,他們曾通過信件溝通過此事,修真界有少數人覺得這些飛升者被壓抑太久,爆發起來究竟如何亦未可知,是一股不可控的力量,提前把計劃透露給他們未免不夠穩妥,但薛宴驚堅持如此。

聽了三師姐的話,薛宴驚笑了笑:“很多人都告訴我,殺戮不能解決問題,但不巧,我一路走來,幾乎大半問題都是靠殺戮解決的,不管它有沒有用,至少仇人的血確實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燕回深深凝視她一眼:“萬幸你沒有成為一名大惡人。”

薛宴驚微一擡手,讓幾名試圖逃竄的仙人在空中逐一爆成了一團團血花,正覺得仿佛放煙花一般頗得趣味,忽聽燕回放輕了聲音道:“這十余年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手下動作頓了頓,轉身看向三師姐:“有你們在,我怎麽會變成大惡人呢?”

燕回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裏,像以往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於是薛宴驚被重新拉回了凡間,她看了一眼余下的仙人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算了,讓他們殺吧,我不參與了。”

十年一夢,她表現得舉重若輕、遊刃有余,於最窘迫之時仍要談笑自若,被惡意包圍孤立無援之時也要意氣自如,其實她卻又何嘗沒有滿心怒火、滿腔悲憤。

她被佩戴上一只項圈,當作奴隸,反抗不得,掙紮求存;她被卷進陰謀一場,被故人面孔欺瞞戲弄,被人生生攪碎元嬰;她親眼看著雞鳴狗盜之徒妄自稱仙,在她面前高談闊論;她得知了令人心氣難平的肮臟真相,聽說她的父親死在了仙界……

一樁樁一件件,孰人能等閑視之?

但她要扮演的不是受害者,而是拯救者。

所以她沒有哭過。

她不能哭泣、不能示弱、不能倒下,她是屹立在眾人心中唯一的神明、最後的防線。

其他人見到她都會鞠躬、行禮,只有燕回給了她一個擁抱。

“我們回去吧。”燕回說。

“好。”

———

這一日,下界眾生見識到了一幕此生難忘的奇景。

天地震顫,有人一拳轟開了天幕,從天而降。

那人一襲白衣,衣不染塵,單手托舉著一仞巨大的山峰。

她於天際緩緩墜落,落在了凡間的不周山巔。

山頂的動物們似有所感,四散逃開,鳥飛絕,獸走盡,唯有一只好奇的鹿探頭探腦盤桓不去,被她揮手趕走。

她將手中托舉的那仞山峰放置於不周山頂,隨著一聲巨響,兩半山峰竟似天生就該如此般,嚴絲合縫地長在了一起。

一道瀑布從峰頂墜下,氣勢磅礴,一瀉千裏,徑直流淌進山腳下的寒潭。

萬般生靈這才歡快地啼叫著,重新回到了這片山峰之上。

仙界那些完美到虛假的花草已經被盡數拔除,隨著生靈們奔波來去,將種子帶到這片山峰上,它很快將重新被凡間的草木所覆蓋。

從此世上再無仙界,有的只是一座完整的不周山。

“神明……”有凡人望著這幅奇景喃喃低語,“一定是神明。”

的確是神明。

仙人一個不留,他們的血液會化作山巔草木生長的養料。而所有修真者和飛升者都隨著不周山返回了凡間。

有人熱淚盈眶,跪下來親吻著下方魂牽夢縈的土地。闊別已久,人間俯仰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