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福手福足/別前

王家確實如盧婆子所料,拿她們家的糧食當自有糧食看起來了,年前一天,婆媳二人算著王春娘怎麽也該回來了,愣是又來打了個轉。

王春娘她們當然是看不著的,盧婆子跟長媳好好說了番道理,然後把人五花大綁堵了嘴關在西廂放糧那間屋裏,在糧架後邊,被一袋袋糧食遮得是嚴嚴實實,栓柱鐵柱還在邊上陪著。

王春娘也知道,不配合的話後邊逃難沒她啥事了,說不準還帶累兒女,也老實,聽到外邊自家娘和大嫂的聲音,愣是半點動靜沒鬧,聽著婆婆把人敷衍走。

建業十一年除夕出了樁大事,兩縣之隔的績安縣,家住縣外的一戶大戶,於除夕後半夜滿門被屠,錢糧被洗劫一空,流民所為。

正月初二,消息傳到祁陽縣,縣裏的百姓白日裏也門戶緊閉,街上再看不到多少行人,縱是有也是行色匆匆。

祁陽縣令和縣裏的部分大戶,尤其是住在縣外的幾家大戶,關乎自己生死了,終於把各自心思收了收,顧不得縣衙還沒開印,湊在一起正經商量了城外流民的安置問題。

各家都出了些血,縣令也許出去了一些好處,正月初三一早,衙門的人就在城門外貼了布告,凡是願意在祁陽縣落戶開荒的,丁男能領得一石糧,未成丁的能得半石。

一人一石糧!

放在這些個流民手中,省著吃,摻著野菜草籽去吃,能熬過一年多了!

這一回圍在城外的流民沸騰了,紛紛湊上前去問給多少地,分他們落戶到哪裏。

縣令也不是傻子,這幾百流民自然是得打散了安置,所以十裏村也被分來了兩家,桑蘿只慶幸,不是分在她家周圍,不然後邊有點小動作都很容易被人覺察。

流民雖散了,縣裏的人精神卻愈發緊繃,但有往其他州縣去的,少不得被圍住問各種消息,而傳回來的消息,也一日賽一日的叫人惶惶難安。

東福樓是縣裏最大的酒樓,自然也是祁陽縣的消息集散地,而能來往東福樓的,消息路子更是比大多數人都更廣。

河南道有人反了、山南道有人反了,陳州被圍,反兵沖進了城,某士族旁支舉族被屠戮,某庶族大戶闔家被殺。

流民一旦成了反軍,似乎就專盯著這些士族庶族動手了,恨不能喝其血食其肉,不,或者根本的原因是這些人家藏的錢糧也最多。

所以他們在東福樓聽到的消息,但凡哪一州哪一縣被反軍沖進去,最先遭殃的絕對是州縣裏的大戶,除非本身實力極為強悍,否則倒比普通百姓還要慘烈。

而聽到的消息中,被滅門的人中實力不乏比王家強的。

許掌櫃一日又一日,聽得是肉跳心驚,原本給妻兒老母安排的退路,如今竟也覺得岌岌可危起來,連做了好些日子的惡夢之後,牙一咬,竟匆匆又回了歙州。

……

這是縣裏有消息渠道的人承的壓,對於近來已經輕易不敢外出的鄉民,因為什麽也不知道,日子反倒還算安生的過到了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無事不進村的周裏正來了,熟悉的鑼響,熟悉的布告。

提前征稅,又見提前征稅!建業十二年春,開始征建業十三年的秋稅,這一回就是周裏正,臉上也終於有了人樣,不再輕飄飄一臉無所謂,也終於覺得那布告壓手了。

大多數百姓聽到周裏正的話,人已經是直接癱軟在地上了,坐在地上拍著腿就哭:“不讓人活了,這是不讓人活了!”

軟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又一刀,每每你剛挨過去,下一刀就又來了。

剛在十裏村落戶,草房才搭起還沒住暖的兩戶流民也傻了眼,剛領到手的糧,還不夠交租稅的。

十裏村亂了套,罵天罵地罵官府的,周裏正再沒有從前威風,狼狽的喝著讓大家靜一靜,展開另一卷布告。

“還有出路!都聽我說,不是一定要交這稅糧!”

村裏人聽了這話,終於安靜下來,一個個盯著周裏正。

周裏正喉嚨發幹,沒忍住咽了咽唾沫,道:“聖上要禦駕親征,一雪前恥,需募天下兵。”

不知是誰,一把土塊砸向了周裏正!

“這算什麽出路!還讓我們去送死嗎?”

群情激憤起來,周裏正抹一把臉上的灰土,也不敢喝問是誰砸的,忙高聲道:“但凡家中有人入伍者,有敢作前鋒的,免今年的租稅徭役!”

有人猶疑,有人仍朝周裏正砸土塊,周裏正以手掩面,留下個二月初三的集結期,二月初十的交糧期,捏著那卷布告狼狽的出了村。

曬場上的村人還沒散開,有人嚎哭著沖進村來,口中喊著:“姐,春花,姐!咱爹腿斷了!腿斷了!”

春花是鄰村嫁進十裏村的一個婦人,原還和婆婆一道坐在地上哭,一看是自家妹子哭著沖進村來,等聽清後邊那句,一骨碌爬起:“槐花,你說啥!爹好好的腿怎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