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聞訊

城門戰鼓一陣響過一陣,人們也潮水一般奔逃散入縣裏各處巷道,兩邊城門都是敵襲,想逃也無處可逃,六神無主之際下意識是回窩棚裏尋最親近的人。

李氏終於能喘過氣來,她鬢發散亂,耳邊能聽到哭聲哀嚎聲,但那些聲音只是過耳卻入不了心了,她滿心只是她被搶奪了的肉幹,轉身找她的肉幹,哪裏還有肉幹?

李氏啊啊的哭著,擡手就扇自己耳光,一耳光又一耳光,痛和哭也止不住的絕望。

此時人群已經疏散許多,她抱著膝蹲下哭,這一蹲下,隔著淚光好似看到了腳邊一粒圓滾滾的黃豆。

黃豆!

她急切的伸出手,不是幻覺。

真的是黃豆。

李氏也不哭了,就滿地摸爬的撿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豆子。

剛才亂中那麽多人搶糧,地上撒了不少,到這會兒人群稍一松散就顯了出來,撿糧的不是李氏一個,大多是被搶了糧食的,因為也只有被搶了糧食的才崩潰得顧不上快速往回奔。

失了糧的是第一批撿糧的人,而後是其他剛過來的,發現有糧可撿,地上散落的那一點糧又成了新的戰場。

“我的,這是我家的!”

“我家的,別撿,都別撿!你們這是搶,你們這是搶啊!”

都是缺糧的百姓,缺糧缺到急眼,餓虎撲食一樣的哄搶,李氏發現一片稍多的,搶到了兩把混合著泥沙的豆子兜在了拉起的衣裳下擺裏,還想再撿,被人一把子撲推到了另一邊。

那把糧沒撿到不說,兜裏的都差點撒了出來。

她死死捏著,又撲過去搶,直到地上的糧少了,直到和旁邊一個漢子搶到同一把糧,李氏擡眼發現對方盯著她左手緊捏的衣擺微顯出貪婪不善的神色,她咽了咽口水,終於怕了,兜著那一點豆子急忙忙爬起來快步往回跑。

沈金兄妹幾個在窩棚裏忽然就聽到鼓響,然後隱約聽到遠處各種亂糟糟的喊聲叫聲,跑到窩棚門口,陸續有人奔了回來,口中嚷著土匪來了,一個個驚惶得像無頭蒼蠅一樣。

他團團轉著等了好久,這才等到他娘跑著回來,等到近了才看清,他娘頭發散亂,眼眶紅腫,臉也是腫的。

沈金幾個急急迎過去:“娘?”

看到家裏這四個小的,李氏剛才忙著撿糧收住了的眼淚又一下崩了下來,對著沈金和沈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的掉淚,直到沈金急問了一句娘你怎麽了,李氏才終於崩潰哭出聲。

“肉幹沒了,沒了,都叫人搶了啊,我們娘幾個怎麽活,怎麽活啊。”

“我為什麽要去領糧,為什麽要去領糧!”她又一巴掌一巴掌的扇自己,嚎哭著癱軟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就這麽點吃的了,還被人搶了,搶人糧食,該天打雷劈,黑心爛肺不得好死啊。”

李氏岔著腿哭嚎,嚎出來的話卻像是劈天裂地的一道驚雷,甜丫兒不懂,沈鐵隱約是懂的,但李氏哭得太厲害了,他有點兒被哭懵了,所以那一道驚雷就只直直劈在沈金沈銀天靈蓋上。

肉幹都沒了?

再看他們娘,真的,出去時抱的那個包袱已經不見了。

兄弟倆傻在那裏,甚至都不懂得這會兒應該會哭的,忘記哭了。

可真正的絕望,是沈三搖搖擺擺,和李氏一般狼狽的回來,手裏懷中空空如也。

李氏耳邊嗡嗡的,也不會哭了,一手抓著衣擺那一兜豆子,一手撐著地起身就撲向沈三。

“糧呢?我們家的糧呢?”

沈三頭發散亂,神色驚惶:“掉了,土匪要打進來了,你說官兵擋得住嗎?”

他甚至無心關心丟了的糧食,只怕自己下一刻就成了土匪刀下鬼。

李氏哭得已近半癲狂,只覺得死路就在眼前了。

然而這樣的哭嚎聲哪裏只李氏一人?這一天被搶奪了糧食的遠不止沈家三房一家,只縣學這一帶能聽到的就有十好幾處婦人的哭聲與李氏的崩潰遙相呼應,譜的是一曲眾生苦難。

鄰近窩棚裏的或是相熟或是陌生的人,有觀望也有縮進棚裏的,眼裏或驚惶或麻木或警惕,唯獨沒有的就是同情。

旁邊一家家院子裏,縣裏的原住民把院門關得更死了,門後挪了不知多少東西把門撐住,怕死了這群餓急眼的鄉民沖進他們家裏搶糧。

城外土匪圍城,城內無糧可濟,大家都是等待命運審判的螻蟻,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去,此時對任何人也只有戒備,哪有本事同情旁人。

沈三也好,李氏也罷,甚至無措站在那裏的或懂事或懵懂的孩子,只是這祁陽縣裏、大乾朝內無數百姓的一個縮影。這是沈家三房的天塌地陷,也是陷在這亂世裏無數個沈家三房苦難的序章。

……

城西許家新買的破宅裏,緊閉院門埋頭苦挖的許家人也聽到了鼓聲,許掌櫃留了妻兒老仆四人繼續挖地道,自己獨自出去打探情況,聽聞是盜匪圍城也變了臉,奔到城門附近去看,那一千五百的守軍這時倒還算盡責,至少是真的在竭力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