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葉靜美(第3/5頁)

樂川沒有動筷子,默默地聽著。我稍稍沉吟停頓後,繼續道:“你可能無法原諒易子策的父親,但我相信你不恨他了,不然你和易子策原本生疏的關系就不會改變,對嗎?”

他擡眸看了我一眼,微扯嘴角,卻沒能笑出來,點了點頭。

“他轉學和我同校,三五不時地來我家,違背個性地向我示好,我知道是經過他父親的授意。那時候我的確討厭他們父子,更不喜歡易子策,像個傀儡,用來改善我和他們關系。”

樂川坦誠直白,措辭嚴厲,我無言以對。肩負起父輩深切愧疚的易子策主動親近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違背個性。我終歸只是個身外人,沒有權利請樂川口下留情,更沒有資格質疑易子策,唯有專注不語,做個合格的聆聽者。

“隨著年齡增長,加上爺爺常常開導我,讀大學之後,我們的關系開始慢慢改善。”可能覺得我表現得太嚴肅,樂川輕刮一下我的臉,“放輕松,我和他現在已經是朋友了。去年爺爺查出肺癌,多虧他和徐爺爺盡心盡力地照顧,爺爺病情才能很快好轉。我也是從那時起,對他的態度才真正有所改觀。”他端起碗小抿一口熱粥,道聲好吃,終於漾開一抹淺笑,繼而又說,“以我爸固執的性格,對藍天的熱愛和對榮譽的憧憬,我很明白,誰也阻止不了他,也怪不得誰。”

暫時忘記那個可怕的真相,聽他一席話,我頓覺輕松了不少,長舒一口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就知道你不會用自己都做不到的話,來開解我。我已經想好了,這次回家一定要和我父母,平心靜氣地好好談一談。”

他一頓:“不跟我去廣東了?”

“去!”我答得幹脆,笑著問,“回來也借我搭個順風車,送我回趟家唄?”

“不好吧?”樂川放下碗筷,為難地蹙起眉心,“守孝期間去見丈母娘,恐怕不太……”

“我沒說讓你見我父母,到地兒我自己下車就行。”

“你還真當搭順風車!怎麽你也該盡盡地主之誼,請我吃頓便飯吧。”

“好好,請你吃大餐。”

能說笑證明情緒在平復,我也趕緊催樂川盡量多吃,又攆他進房間躺下休息。他睡不著,抓著我的手不準走,要我陪他躺下。我百依百順,他就得寸進尺,像抱伴床玩偶似的側擁著我,非要我陪他說說話。問說什麽,他道隨便。隨便兩字最難伺候,我想來想去,聊起了學醫兩年遇到的各種或奇葩或有趣的事。聊著聊著,背後傳來緩沉的呼吸聲,我不敢亂動,也欣慰地閉上了眼睛。

老爺子的火化時間定在十點半,沒有太多繁復的儀式,低調而莊重。前來送別的人很多,易子策父子也來了,很有分寸地保持距離,站得遠遠的。短短一個小時,樂川捧著一尊紅木盒走出了殯儀館。回到家中,他立刻把自己和爺爺鎖在書房裏,不準任何人打擾。

從血肉之軀化作一捧清灰,我明白,樂川需要時間接受現實,誰也幫不了他,也不必太過擔心。我最後一個從書房門口走開,擡眼便看見樓梯邊的沛沛。她似乎在等我,抱著臂靠著墻,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冷笑。

“連你都進不去,看來小五哥也沒多喜歡你嘛。”

沛沛字裏行間透著對我的挖苦嘲諷,我初聽愣了下,實在搞不清楚她這是哪裏生出的敵意。好在音量不大,書房門緊閉,樂川應該聽不到。現在也不是時候一問究竟,我只當聽而未聞,繞開她,側身下樓。

“王靈均,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沛沛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也應該知道,我小五哥交過的女友個個都比你漂亮,你難道不好奇……”

“不好奇。”我打斷她,沒有一點兒解釋的欲望,保持平靜語調,耐心地對她說,“沛沛,你又不是小孩子,應該知道說話要分時間,分場合。”語畢,我撥開她的手,走下樓。

“王靈均,他追你是為了報復子策哥哥!”

心中一凜,我僵住腳步,用掉好幾秒鐘關閉胡思亂想的神經,回過頭:“我們換個地方說。”

這或許就是沛沛想得到的反應。她瞧也不瞧我一眼,像位尊貴公主趾高氣揚地與我擦肩而過,朝門口走去。

繞過院後木芙蓉和菜地,我跟著沛沛來到向陰僻靜的小樓一隅。因常年不見日光,墻角斑駁已生出青苔。盯著角落大片大片的絨絨青綠色,我不由自主地開始默誦起青苔的藥用價值。水青苔可用於治療淋巴結核;墻上青苔可用於治療急性鼻炎、鼻竇炎;井中青苔可用於治療口腔潰瘍……

“喂,你傻了嗎?”

隱約聽見沛沛的聲音,我驀地回過神,下意識地朝她微微一笑。

她先一愣,而後挑高下巴:“你笑什麽?!已經被嚇得魂不守舍了吧?你肯定想不到,你只不過是小五哥報復子策哥哥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