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熗鍋白菜面(第3/4頁)
你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跟個孩子置氣,像個爺們兒嗎?
秦山也氣,腦袋一熱就沖孫先生嚷道:“你咋這樣呢?”
專往人心窩子上戳!
不用他說,孫先生自己就臉上熱辣辣的,有心做些什麽來彌補。
左看右看,倒是爐蓋上的烤橘子到了火候,忙過去拿著剝起來。
烤過的橘子皮緊緊貼在果肉上,有點難剝,有幾處就剝壞了,濺出細細的水霧。
空氣中酸甜的橘子香越發明顯。
孫先生終於剝出個麻麻賴賴的醜橘子,別別扭扭遞給秦放鶴,“吃。”
秦放鶴盯著掌心那個坑坑窪窪的光腚橘子,說老實話,有點嫌棄。
您多冒昧啊!
醜成這個鬼樣兒……給個沒烤過的好橘子不行嗎?
片刻後。
“唔……”
“呀,真甜啊鶴哥兒!”
“……嗯。”
醜是醜了點兒,不過確實很甜。
經過這麽一打岔,氣氛多少松弛了些。
秦放鶴能感覺到孫先生周身縈繞著的愧疚,於是順水推舟問了許多一直想知道的事,包括並不僅限於“縣太爺祖籍何處?”“父母跟他一起生活嗎?”“他今年多大,有幾位夫人和孩子”等等。
孫先生看上去對他的動機產生了不小的懷疑。
畢竟有的九歲孩子還只知道哭爹喊娘,而有的九歲孩子,卻已經能騙人,不對,大變活人了。
你打聽這些玩意兒,到底想幹啥!
在透支了所剩不多的信用,反復強調自己有正事要做後,秦放鶴終於如願獲得無數重要信息。
縣太爺姓周,天元九年的進士,今年已近知天命之年,足足四十有九,只有一位發妻,感情甚篤,膝下兩女一兒均以成家,後者帶著孫子留在老家讀書……
孫先生一邊說,秦放鶴一邊在心裏默默拉人物背景圖:疑似無靠山,無背景。
現在是天元二十一年,也就是說,這位周大人高中進士後,足足花了十二年才謀得七品縣令的缺兒,而且還是這麽個窮地方。
家族、師門、姻親,但凡有點指望,都不會是這個結果。
至於籍貫,古代平民接觸不到地圖,具體位置說不好。但據孫先生描述,周縣令的老家在長江下遊東南一帶,不臨海,所喜有山有水,本人也很愛吃魚。
原本屬於周縣令的一切都與此時此地相去甚遠。
替周縣令掬一把辛酸淚的同時,秦放鶴心裏的算盤也打得啪啪響:事業不順心的人往往思鄉之情更濃,來日縣試時,是不是可以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古人步入官場之後,除非被貶為白身自由行走,否則很少有機會能再摸一摸故土。
人的記憶和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它們會不斷提醒、不斷美化,並模糊掉一些原本自己厭惡的東西。只要周縣令的故鄉和他沒有不共戴天之仇,那麽任何一點同本同源都能收獲難以想象的效果。
吃了個醜醜的烤橘子之後,秦山對孫先生剛升起來的一點排斥就又煙消雲散,開始對縣城好奇起來。
“城裏人真都穿金戴銀?縣太爺真就頓頓吃肉喝酒?”
那得是什麽神仙日子啊!
孫先生啼笑皆非道:
“我自然沒那個福分可以見天湊在縣太爺跟前看他老人家吃喝,不過吃肉喝酒麽,想來是有的……”
不同於其他三個階層,仕人每月都由朝廷發放銀米,又有四時歲敬,哪怕不貪汙受賄,至少也是吃穿不愁。
他看向秦放鶴,難得語重心長道:“這就是讀書做官的好處了,衣食無憂,出門在外也教人高看。哥兒,你既然讀書,日後也要考個功名才好,上侍奉親眷、下撫育妻兒,又能告慰祖宗,方不枉來世間走一遭。”
普通老百姓不會想太遠,什麽報效朝廷、振興國門,那太過光輝遙遠,都是虛的。
只有拿到手裏的銀子,吃在嘴裏的酒肉,父母妻兒起居無憂的快活,出出進進外人投過來的敬畏艷羨的目光才是真的。
“是。”秦放鶴認真應下。
不管他們之間隔著什麽利益糾葛,至少這番話,孫先生沒有藏私。
二十天後,秦放鶴和秦山再次帶著書稿前來,孫先生當面核驗,並針對市場喜好提出幾點意見。
馬甲都掉光了,秦放鶴也不再掩飾,當即討了筆墨,現場伏案修改起來。
這一改就到了中午,秦放鶴和秦山正覺肚餓,忽聞到一股濃香襲來,擡頭一瞧,卻是孫先生自己在爐子上支起鍋子做飯。
無甚大花樣,只將肥豬肉切絲,慢火煸出金燦燦的油脂來,待到邊緣微微焦黃卷曲,再把水靈靈的白菜洗凈切條,跟蔥花一並炒到發軟,加水煮開。
早有一小盆雜糧面兒糊糊,孫先生取來筷子,貼在盆邊撥弄,那些面糊便都一條條乖乖飛到沸騰的鍋子裏,小魚兒似的隨氣泡上下翻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