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流星(二)(第2/3頁)
而自己的拒絕見面,可能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意識到自己真正被所有人拋棄之後,程璧徹底絕望,自殺了。
可惜沒成。
晚間正陪女兒玩七巧板的阿芙聽了,也是搖頭,“他早就被嚇破膽了。”
若真要尋死,多少法子沒有?
遠的不說,如玉那等撞墻的,最是幹脆利落,瞬息之間,誰也攔不住。
但程璧曾親眼目睹撞墻尋死的慘烈,所以他不敢,也不敢咬舌自盡,最後才決定解下外袍,懸在牢門上吊死。
奈何求生的本能使他掙紮,本就注意著這邊動向的獄卒們及時趕到,把人救了。
秦放鶴難得聽她說這些,也來了興致,“那你說該怎麽辦呢?”
阿芙才要開口,瞥見女兒好奇的小肉臉,下意識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平靜道:“若是我,我會打碎飯碗,藏起一塊碎片,然後夜深人靜時剖開自己的胸膛,用淋漓鮮血在墻上寫一個大大的冤字。”
事情到了這一步,程璧的前途盡毀,名聲也沒了。
他活著一天,子孫後代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還真不如死了。
既然如玉可以用她的死來把程璧坑死,那麽程璧又為什麽不可以用自己的死,挽救搖搖欲墜的程家聲譽於萬一呢?
死者為大,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必然全天下都為之動容,天元帝也會回想起他在世時的種種好處,並不斷美化、放大。
如此一來,局勢扭轉,生者勢必會同情孤兒寡母,不會再繼續追究。哪怕為了名聲,程氏一族大概也會照看程璧的妻兒,叫他們不至於孤苦無依。
甚至或許有極其微小的概率,激發金汝為等人所剩不多的良心,日後拉那兩個孩子一把。
而民間那些富有想象力的百姓們,也會轉變對他的看法,覺得是不是之前冤枉了這位程探花……
阿嫖以為母親在跟自己玩鬧,仰起臉兒咯咯笑起來,兩只酷似秦放鶴的眼睛彎成月牙。
秦放鶴聽了,以一種全新而奇異的眼神打量著阿芙,忽然湊過去,在她面頰上飛快地親了下,“知我者,阿芙也。”
同樣是死,多一個步驟,就能改變許多事。
說到底,他這個人,還是不夠狠。
對敵人不夠狠,對自己也不夠。
這麽一折騰,程璧非但得不到同情,反而會招致嘲笑,大家都會覺得他在做戲。
但自殺……是多麽需要勇氣的一件事啊。
阿芙面上飛紅,顧不得女兒,擡手推了他一把,“要死了,當著孩子的面……”
秦放鶴大笑,“你我夫妻一體,這有什麽!”
阿嫖見了,也跟著笑,撅著屁股爬起來追著秦放鶴跑,“爹,講故事!”
爹爹可會講故事了!
秦放鶴一把把她抄起來,用力舉高,笑道:“好,今天講什麽呢?就講個尊重別人得善報的故事吧……”
阿芙跟著站起來,看著兩人笑鬧,也跟著笑了。
她擡手摸摸面頰,那裏似乎還殘存著燙人的溫度。
怪羞人的……
果然,程璧自殺未遂的鬧劇一出,天元帝徹底沒了耐心,不幾日便降下旨意,廢其為庶人,即日離京,永世不得返。
也就是說,迄今為止程璧的驕傲,他的家世、他的地位、他的榮耀,一切曾經他所珍視的東西,都成了虛幻泡影。
此事看似沒有牽連他的兒子,網開一面,但有這樣的父親,日後會有人願意為他的兒子做保人嗎?
即便後代有了功名,有其父必有其子,朝廷願意選這樣的人為官嗎?
程璧離京當日,據說無人相送,秦放鶴也沒去。
都這樣了,再去多少顯得虛偽。
天元三十一年的探花程璧便如一顆流星,光芒璀璨地劃過這片天空,卻又如此短暫且迅速地隕落了。
此事便算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幾個月竟難得太平,不覺時光飛逝。
七月底開始,各省鄉試在即,天元帝根據各處考場距離遠近,先後點了主考官,胡立宗赫然在列。
先有南下巡堤,後又巡考,這是天元帝要重用他的意思。
九月,各省鄉試結果陸續報到朝廷,秦放鶴也接到了久違的好消息:汪淙自不必說,肖清芳和齊振業都中了。
其中齊振業險而又險,僥幸得中本省倒數第三,但無論如何,終究邁過了這道門檻。
一次性考出兩名舉人,這在章縣本朝的縣志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少不得一通慶賀。
那白雲村、林縣令和孔老爺子也各有書信帶給秦放鶴和孔姿清,等到齊振業收拾了家當抵達京城,已是十一月初。
雖說接下來他考中進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管怎麽說機會難得,還是下場試一試的好,萬一就是踩門檻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