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更叠(二)(第2/4頁)
門閥之見,黨派之爭,族群之別……如此種種,仍嫌不夠!
真是,真是令人好生不快!
若他成長在一個全是男人的環境,也就罷了,可偏偏他見過嬸嬸,見過董夫人,見過董娘,見過阿嫖……見過那麽多分明才華橫溢,卻只能自得其樂的女郎。
他並未感到慶幸,慶幸千百年來的陳規陋習提前為他清除了這許多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只是覺得恥辱!
是的,恥辱!
就算來日贏了,又如何呢?
我,我們,古往今來那千千萬萬名進士,我們作弊了呀!
就像今天,他甚至不敢去看阿嫖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像小偷,偷走了許多人本該屬於她們的人生。
或許父親說得對,正是因為有些人怕了,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阻撓……
知女莫過父,秦放鶴也發現了阿嫖的反常,也試探著問了,但小姑娘沒說。
秦放鶴沒有追問。
小朋友也有自己的自尊和堅持,阿嫖是個有分寸的孩子,若實在堅持不下去,會發出求助的信號的。
接下來的兩天,阿嫖的話明顯減少,外來的宴會邀請,甚至是打馬球也不去了,只發狠做功課、練功。
阿芙見了,膽戰心驚,去問,孩子又不說。
就連年幼的阿姚也覺察到氣氛不對,不再鬧騰,連走路都踮起腳尖,小心翼翼。
晚上,他偷偷藏起最愛吃的紅燜蹄筋,半夜摸到阿嫖門口,“姐姐,我給你好吃的,你不要不高興。”
第三天,阿嫖的武師父,前任女鏢師之女芳姐私下裏來找阿芙,“姑娘這幾日練得太狠了,我勸不住,看樣子心裏存了事兒,若不開解,只怕要傷筋骨。”
阿芙就嘆氣,對一旁的秦放鶴道:“你去吧。”
她自己便身在泥濘,又如何能開解女兒?
秦放鶴第一次在白日抱了抱她,輕聲道:“會好的。”
阿芙瞬間紅了眼眶。
她心疼的,何止是阿嫖,還有曾經茫然的自己……
秦放鶴過去時,阿嫖還在練箭。
長時間反復開弓,讓她的指尖紅腫,胳膊也發抖,隨時可能力竭。
但她沒有停下。
她心裏,就像憋著一團火,無處發泄。
“聊聊吧。”趁著阿嫖一輪射完,秦放鶴從後面越過她的腦袋,輕松抽走長弓。
長弓離手的瞬間,阿嫖身上的力氣好似也被抽光,張了張嘴,低下腦袋,蔫噠噠的跟著秦放鶴進到室內。
屋子裏沒有別人,秦放鶴將弓箭放好,親手打了冷水,將手巾泡透了,擰到半幹,再用油紙裹好,一把按在阿嫖腫脹的胳膊上。
阿嫖嘶了聲,牙關緊咬,但是沒動。
“這倔脾氣,到底是隨了誰。”秦放鶴搖頭,無奈又心疼。
拉伸過度,肌肉腫脹,必須先冷敷。
阿嫖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等手巾慢慢發熱,秦放鶴又換了一遍,然後幫忙抹了消腫活血的藥物。
十月天冷,府上燒了地龍,秦放鶴便在地下通道的位置坐了,再拍拍身邊的空地。
阿嫖猶豫了下,到底還是乖乖過去,也學著他的樣子,胡亂坐下。
爺倆安靜地坐了會兒,阿嫖就聽秦放鶴來了句,“這裏沒有別人,要不要哭一哭?”
一句話,就把阿嫖的眼淚招出來。
她眼中迅速蓄滿水光,哇的一聲,紮到秦放鶴身上放聲大哭起來,“我不服!嗚嗚!我,我努力了這麽久,憑什麽,憑什麽呀!”
其實很早以前,父親就曾告訴過她,這個世道對女子不公,她選的這條路,會很苦。
阿嫖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堅強,也覺得能忍受那些常人難以忍受的苦難,就像曾經的父親、母親那樣。所以她犧牲了好多東西,花費了數倍於同齡人的精力學本事,文的,武的……
但當這一日真的到來,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好難啊,真的好難!
哪怕技不如人,她認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服呀!
秦放鶴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脊背,幫她梳理亂糟糟的頭發,感受著身上的衣服,被迅速打濕。
哭吧,哭吧。
哭不能解決問題,但難受的時候,也是要哭一哭的。
阿嫖哭了半日,哭得眼睛腫了,嗓子也啞了,這才爬起來,“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阿嫖,”秦放鶴幫她抹抹眼淚,嘆了口氣,“爹的乖乖,受委屈了。”
他可以做很多事,救很多人,但可能窮極一生,都沒辦法幫自己的女兒討一個真正的公道。
我的女兒啊,她明明這樣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