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危?機?(四)(第3/3頁)
他的喉嚨中發出短促的“赫赫”聲,枯瘦的手顫巍巍伸向秦放鶴。
秦放鶴滿眼含淚,矮身上前,“先生。”
昔年他入太學,祭酒正是宋琦,細細算來,二人也有一段師生緣。
宋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的上半身拼命往上擡,雪白的胡須不斷抖動,嘴巴開了又合,“你,好,好好的,輔佐……”
他又看了太子一眼,“好好的!”
一語畢,宋琦便軟倒在床上,胸口不再起伏。
太子一愣,幾息過後,終於意識到這位恩師駕鶴西去,忽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先生,先生啊!”
秦放鶴看著那只長滿老年斑的黃白的手,一時間五感俱失,直到身後阿芙的哭聲響起,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位曾經提防過、懷疑過,又支持過自己的博學老者,走了。
天元四十五年臘月十七,酉時三刻,太子詹事宋琦去世,享年九十歲。
宋琦素以公正博學聞名於世,先後三次擔任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園,後終於太子詹事,可敬可嘆。
國失棟梁,文失錦繡,天元帝與太子俱都悲痛不已,親擬謚號“公毅”。
因宋琦去世,整個天元四十六年的正月,京城內都沒有多少喜慶之意。
思念故人的同時,秦放鶴也再添幾分對生命的敬畏,頻頻前往董、汪二府探望師長。
算來董春也快八十了,莫說古代,哪怕放在現代社會,也是一個隨時可能迎來死亡的年紀。
對了,陛下!陛下也六十五歲了……
鬼門關走過一次的人很難不去想這些,以至於董春都忍不住單獨留下他說話,“人終有一死,若我故去,你也不必太在意。”
秦放鶴一時語塞,罕見地沒能第一時間應對。
董春笑笑,示意他坐下,“你重情,這很好,但也不好。”
太重情的人不適合作官,因為容易被政敵拿到把柄。
這個孩子對外足夠狠辣,但對內,總有些難以言表的柔軟。
秦放鶴局促地搓了搓手,“是。”
董春又笑起來。
但恰恰就是因為這份情,上位者也好,同盟者也罷,才敢用他,才敢跟著他幹,因為知道不會被背刺。
其實他們兩個很少像這樣單獨說話,因為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和擔憂。
但眼下,恰恰就是一個迫切更甚忌諱的時刻。
火爐上有烘烤的栗子,董春本人是不愛吃的,因為容易脹氣,但秦放鶴喜歡。
他一邊慢慢剝著,一邊聽董春輕描淡寫道:“太子詹事一職,你更傾向誰?”
秦放鶴的動作一頓,這是董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問他對朝政的看法。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董春正式將自己擺在可以平起平坐的同僚之位的信號。
那麽,師父呢?
秦放鶴的腦子飛快運轉,口中卻已穩穩道:“究竟如何,還要看陛下的意思,不過我冷眼瞧著,郭玉安未必會安心屈居於少詹事。”
如今太子地位穩固,成為來日帝王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誰在這個時候出任太子詹事,誰就是名正言順的來日帝師!
前任帝師盧芳枝固然有大功,然也有大過,抄家滅族也不冤枉,但就因為一段師生緣,非但本人得以善終,更保全了兒孫、弟子一脈……
如此大的誘惑,誰人不動心?
甚至就連出了名清正廉潔的隋青竹,也不敢說心如止水。
但他有個好處,不爭。
可郭玉安不同,他的師父是如今的閣員,吏部尚書楊昭,楊昭本人入閣,但郭玉安暫時沒有展現出入閣的資質,所以勢必會走另一條賽道:帝師。
“不過有個問題,”秦放鶴吃了一顆栗子,佐以牛乳茶潤喉,“郭玉安資質尚淺,也無大功,在文人,尤其是清流之中的名望不夠。”
不光郭玉安,隋青竹也好,同輩的趙沛、孔氏兄弟之流,資質都不夠。
董春欣慰頷首,“不錯。”
秦放鶴心頭一跳。
太子不可一日無師,既然中年一代資質不夠,那麽勢必要往上推,在此之上,還有誰?!
他短促地吸了口氣,心跳加速,“內閣。”
除了六位閣老,再無人可為帝師!
但如今天元帝猶在,若某位閣老真的出任帝師,恐怕就不適合繼續擔任尚書一職。
也就是說,太子詹事一職,基本等同於閣老們的退休宣言,榮耀加身……
這麽一來,內閣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