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頁)
面前的小孩兒從三歲就開始跟著自己,同齡人玩過家家的時候,他在院子裏紮馬步;父母在瑞士滑雪,他在雪地裏晨練。
他從來不是徒弟裏最努力的,說打五百個飛腳,絕對不會打五百零一個,但也不會偷懶,嚴格地執行每一項訓練。
“你很有天賦,”詹雲巖看著他,神色平靜地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甚至都不知道梅蘭獎是什麽東西。”
雖然詹魚的嗓子條件不好,因此還割了扁桃體,但他的舞台表現力極好,唱做念打中,占了三項優勢,角色演繹非常有靈氣。
如今欠缺的只是經驗和技巧,這些都是後天可以補齊的。
“您在我這個年紀……”詹魚沉吟了下,說:“好像還沒有設置梅蘭獎這個獎項吧。”
老爺子七十九歲,梅蘭獎的歷史也才四十多年。
詹雲巖愣了下,站起身開始找自己的藤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這是。”
詹魚連忙攔住他:“錯了錯了,我保證不跟您擡杠了。”
“這還差不多,”詹雲巖拂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就因為這種喜不喜歡的問題,不肯拜泱南?”
詹魚沉默片刻,輕聲說:“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傳承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拜了泱南,就意味著以後會進入戲劇學院,徹底走上戲曲傳承的這條路。
“你不是一直說你喜歡昆曲嗎?”詹雲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詹魚看著他,神情是少有的正經:“我真的說過嗎?”
詹雲巖沒說話。
詹魚就這麽看著他,又問了一遍:“我真的說過我喜歡嗎?”
詹雲巖偏頭看向窗外:“百戲之祖,如今也只剩下八百壯士。”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凝重又透出些悲涼。
從他出生到現在,這個行業的輝煌就只存在於歷史,偌大的華夏,十幾億人中只有八百個人在堅守。
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院子裏正在紮馬步的小孩兒,一個個還沒他腰杆子高。
“這其中,能堅持下來的有五分之一嗎?”詹雲巖問詹魚也問自己。
他做了很多人的師傅,但卻沒幾個徒弟,說來也是好笑。
“你是想放棄嗎?”詹雲巖看向詹魚。
詹魚沉默著沒說話。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詹雲巖背著手,沒什麽情緒地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昆曲。”
詹魚擡起頭,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你小的時候說,練得好,媽媽會誇獎,爸爸才喜歡你。”詹雲巖笑了下,“沒想到詹啟梁那樣的家夥,還會有人喜歡。”
“你要是不想學……”詹雲巖沉默片刻,淡聲道:“那就算了吧。”
他站在雕花窗邊,角幾上放了只青花瓷花瓶。
老人的腰背挺直像是一棵勁松,精神矍鑠卻也難掩容貌的衰老之態。
這個時代還在追求中國風裝修的人已經少之又少,就像逐漸被時代拋棄的傳統文化,無論曾經多麽耀眼如明珠,如今也到了風燭殘年。
詹魚緊緊抿著唇,半晌才說出話來:“您不怪我?”
從小他被爺爺教導長大,平時他犯錯老爺子也頂多是責罵,但只要是涉及到戲曲,就少不得一頓藤條伺候,哪怕只是唱錯了一句詞。
他來之前,甚至做好了被藤條抽上三天三夜的準備。
詹雲巖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一瞬間,詹魚在他身上第一次看到了屬於老年人的衰敗。
“如果不是魔怔的著迷和喜歡,又有誰能在這種辛苦,不賺錢,也不被理解和喜歡的行業堅持幾十年呢……”
詹雲巖拍拍他的肩:
“你辛師兄前段時間演出的時候折了腿,真是倒貼錢幹活,抽空你去看看他吧。”
頓了下,他突然笑起來:“我最近總在想,我們的堅持,代代傳承到底是在等待什麽,等下一波觀眾到來,還是等觀眾離開。”
“爺爺……”詹魚抿著唇。
“想想吧,我們都再想想。”老人背著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太陽一點點西斜,樹影拉長,零零散散地落在窗邊,給青花瓷染上了些許陳舊的色調。
詹魚倚著窗框,就這麽坐了一下午。
“師兄,你發什麽呆呢?”一個小男孩從窗戶下鉆出來,跟只兔子似的。
詹魚瞥他一眼:“馬步紮完了?”
“早紮完了,今天的課業都練完了,”男孩原地翻身,做了個踢腳的動作,“嘿哈--怎麽樣,師兄,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詹魚伸手點了點他的腳:“下盤不穩,腳步虛浮,還有得練。”
男孩名叫周忙,是這一批新學員中,學習時間最短,但卻是最努力的。
周忙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那是肯定的,師兄有個事我想問問你。”
“什麽?”
周忙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說:“我最近腳板子磨破了,發炎起膿,你有沒有什麽比較好的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