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頁)
沒有接通。
現在晚上10點,算算東京的時間,他應該是睡著了。
此時出現在景致腦海的全是當初程寄帶著她去的那些醉生夢死的畫面。
那些人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又是章台柳。
他們聽的是金幣落下的聲音,又怎麽會在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景致從衛生間一路走回來,混雜的氣味難聞,全都是像她這樣等待著死神宣判的普通人,正對著白墻絮語。
這一家人在大笑,這一家人在痛哭,宣判的腳步離她越來越近,景致的腦袋頭痛欲裂,天旋地轉得快要吐出來。
有個憔悴的女人一會兒喜極而泣,一會兒失聲大哭。
她拉著景致的手,有些瘋瘋癲癲地說:“你來,你來,有用的,只要你真誠發願,你家人就能挺過來,我兒子剛從手術台上下來。”
景致雙眼無神地被她牽著,停在一面白墻前。
這面白墻或許比寺廟聽過更多的祈禱,在它面前,站滿了心若草木之灰的人。
景致不知所措,但學著他們的樣子,顫抖地閉上眼睛。
人在絕望時能追憶起的事情並不多,關於景向維,景致只能想起小時候他帶著自己去香港看馬賽,然後到中環置地廣場給她買最新款的漂亮裙子。
也能想起在寒冬料峭加班到淩晨,給她帶烤地瓜,從那套不太厚的工人外套拿出來的時候,還冒著熱騰騰的白煙。
最終的畫面定格在上回她要從康復醫院離開,景向維在落日余暉中站成了一棵樹。
這棵樹從高大萎縮成低矮,落葉枯枝。
他向著遠方離開的景致揮手告別:“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雞蛋,多喝牛奶,不要熬夜,記得讓自己開心一點,乖囡!”
可是她沒有,她沒有好好聽爸爸的話,讓自己開心健康。
反而糟蹋自己,讓自己陷於泥潭,不可自拔。
就像奶奶悔恨自己提前半個小時回家,景致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好好聽話,把生活搞得亂七八糟,所以才報應在爸爸身上。
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地撞著白墻,她在心中發願,只要爸爸能挺過來,她就馬上和程寄分手,然後好好過日子。
她會過上朝九晚五,偶爾加班的平凡生活;下班後給自己燒一葷一素的可口飯菜;會買最新鮮的牛奶;補充水果維C;好好跑步鍛煉身體.......
她會的,她會做一切讓自己開心健康的事情。
只要爸爸能挺過來。
微微顫抖的手忽然被人牽住,溫熱源源不斷地輸入到毛孔。景致遲緩地擡頭,劉海被汗水浸濕,臉色蒼白。
溫以澤氣喘籲籲地對上景致惺紅的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溫柔又堅定地說:“沒事了,手術很成功。”
五月的北京早晨還是有些涼,景致隨著醫院的第一波人流走到大門口,她停在此處,人群依舊交織著遊走。
昨天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是一輪漸漸西沉的落日,如同年邁的老嫗,而現在東方既白,從遠及近,是一層白,一層紅,一層藍,像一只切開的鮮生生的西瓜。
能夠料想到了中午是該如何的耀眼。
他們是同一輪太陽,卻又是嶄嶄新的一天。
景致拿出手機,點開微信,通訊錄那裏突然多了個紅點,她下意識點開。
有個新朋友申請通知:我是關舒文。
景致直接把她拉黑,然後劃到主頁面,點開程寄的頭像,很平靜地打下幾個字。
隨後把手機放進口袋。
景致閉上眼,伸開手,感受著涼風在指尖流走。
她的嘴角慢慢上揚,聆聽著屬於北京早晨人來人往的細碎聲音,內心激顫。
隨後,她走入平凡的人群中。
*
程寄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準備要去巡視京都高島屋Greco專櫃,這家店的業績在上個季度出現了虧損,程寄要當場聽聽經理是如何狡辯的。
不遠處,姚助理正拎著一袋子東西趕過來,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出這是一家清水寺附近很火的甜品店。
據說這家甜品店是中國遊客必打卡的項目。
景致有一回和程寄提起這家店,她說辦公室裏的幾位同事湊著年假去京都玩,吃了這家甜品店的和果子,回來就再也忘不了。
她說她也想嘗嘗到底有多好吃。
程寄對這些糯嘰嘰的小玩意兒沒什麽興趣,但景致向來對這些東西情有獨鐘,看見了就挪不動道。
本來他也記不得了,但早晨從四季酒店出發的時候,他看到有個中國遊客手上就提著這個袋子。
於是他對姚助理:“麻煩你去一趟清水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