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長生肴(第4/25頁)

她的這套棋子,與瑯琊王那套象牙瑪瑙的富貴貨不同,白子所用,俱是桃花形狀的糯米年糕,中央還點了一點櫻桃醬,而黑子,則是豆沙餡兒的芝麻糕。別人下起棋來,說“提子”,到了她這裏,那便是實打實地”吃子“——所有失了活氣的棋子,無一例外,都叫她提來吃了。之前白子被困,她便一連吃了一長串的糯米年糕,翠煙捧著饕餮形狀的香爐過來的時候,她正在打著嗝。

“那主料是什麽?”

無夏城的另一端,天香樓的二樓圓窗內,朱成碧在月光下擺開了棋盤,捧著本棋譜,正在自己跟自己演練。

“一只千年妖獸罷了。”她輕飄飄地說,露出兩側的虎牙:“難道不是近在眼前麽?”

那筆墜落在地,立刻折了筆頭,裂為兩段,咕嚕嚕地滾到草叢中去了。草叢中傳出了吱的一聲,似乎是驚動了出來覓食的老鼠,隱約有晶亮的小黑眼睛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他們彼此注視著,幾乎在同時露出了微笑。連一旁的檀先生都翹起了嘴角。

但他終究還是放了手。

瑯琊王將扇子在手心裏一拍:“既是如此,你我就算是達成承諾了。只是尊駕畢竟神通廣大,若我前腳放了你家賬房,後腳你便發起火來,將整個瑯琊王府都給吞了。本王卻還是有些害怕。”

松手之前,筆杆曾在他指尖徐徐轉動。這一番柔情繾綣,重若千鈞。

“你還要如何?”小姑娘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然而再珍貴的東西,只要一放手,照樣碎如琉璃。

瑯琊王頭也不回,只朝檀先生伸出了一只手,檀先生恭敬地欠了欠身,將一樣東西交給了他——

檀先生曾嘲諷說,不過是單相思。他心中卻有如明鏡:寤寐求之,輾轉反側的,從來並非他一人。

這一番轉述,聽得徐若虛驚心動魄,不由得開口問道:“那是何物?”

七個日夜,共捕得三百七十二只耳鼠,修得了這只筆。

紅藕像是被他嚇了一跳:“一,一只帶金鎖的項圈。”

這只生花妙筆,之前在浮魚客棧搶奪雙生菇時,曾被朱成碧故意給弄壞過。之後常青執意不肯吃雙生菇,她也不再勸,只是接著連續數日都不知所蹤。最後常青實在是按捺不住,也不顧頸後的傷尚未痊愈,逼著翠煙跟櫻桃兩個帶他去尋。原來那筆須得用耳鼠耳尖上的毛方能修復,一只耳鼠耳朵上,僅有兩根白毛可用。時值隆冬,耳鼠盡都冬眠了,也不知道朱成碧從哪裏尋來的法子,竟然在大雪封山的蒼梧山中下了香餌,布開了獵網。

他松開了手中的筆。

野火燎原,隨著風勢,越演越烈。

“我。”

常青閉目站在火焰的包圍之中,不動,不聽,不看。

常青動了動嘴角,似是想要扯出一個笑意。卻最終還是失敗了。

無數只蒼白的手,自火中伸出來,哀告聲聲,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那是何物?”

“公子,公子!奴家腹中尚有三千多枚卵,只求能緩我一日!產卵之後,便是立刻就湯鑊,也毫無怨言!”大腹便便的婦人,滿頭珠翠,跪在他的腳下。

“這麽些年,我在她身邊耳濡目染,卻也懂了些烹飪的道理。古人雲,治大國如烹小鮮。成事與熬湯一樣,關鍵在於火候二字。我蟄伏八年,慢慢地熬著,眼見著這碗湯到了滴水成珠的時候——既然她將麒麟血視作性命,我便給她另外一樣東西,甚至比性命更加貴重,只要這樣東西在王爺手中,自然便可換得麒麟血,開蓮心塔。”

“這條道,百十年來,一直是我族南歸的路線,今年卻不知被何人,沿途布下天羅地網,就為了一個虛無的傳說,以為我族能吐出黃金,我漱金雀一族,就此滅絕了!”男人將懷中之物朝他舉起來。“公子,我命不久矣,可這世上,仍存一對幼鳥,求你垂憐!”

他驚疑不定,卻聽得常青道:

他的牙越咬越緊,簡直連額角都要鼓起來,卻還是閉著眼,直到那聲音跟影像都漸漸褪了,耳邊只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常青松了口氣,再睜眼時,卻跟一雙滿是眼淚的稚童大眼迎面撞上。

常青握緊了手中的筆,筆尖朝後,正頂在檀先生的小腹上。筆上的墨汁一層一層,眼看穿透了衣裳,在朝他的血肉中滲透進去。檀先生大驚,想要抽身,那墨汁卻如有靈性,忽然開始倒退,回到筆尖之上。

“娘,”那孩子額前一根小小的銀白犀角,瑩瑩生光,嘴裏卻只會說一個字:“娘,娘,娘……”他喊的娘就倒在身後,犀角已經被割,是生生流血而亡。

“檀先生,不知你廚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