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輕取既得的飯票

李然說得一時興起,便再也把持不住了。

只聽他緊接著又是繼續侃侃而談:

“得民心者可得天下!此乃亙古之道也!桀紂失德,縱是神武,又有何用?武王伐紂,乃為義舉。何謂義舉?得民心爾!故而霸業之根基,系於民也!”

“分封者,列土守疆之則也。民眾則勞君,故而分封者,替君養民也。君賢則臣服,臣服則民安。然今之公室,權不出宮闈,利不過朝貢,又能有何德惠於庶民?民既不知君,君又何以馭民?”

他說的這些,乃都是事實。

自魯襄公十二年起,三桓“十二分其國民,三家得七,公得五,國民不盡屬公,公室已是卑矣。”

“故而,民不安之邦,難強也!”

待李然噴完了分封的弊端後,又繼而轉攻君權,其實要說起來也是同樣的問題:

“若論君權,君權之所系亦在民也!許不聞‘桀克有婚以喪其國,紂克東夷而隕其身’乎?君不知勞民之苦,馭民無度,乃至身死國滅,此皆專權之過也!”

於是,在跳開了制度層面的糾結後,這些問題就被很容易被歸一化了,那就是:

“庶民無存,國之何立?”

庶民才是一切的根本。

若無國可立,又何來權利可言?

換句話說,人民才是國家興旺根本。

而當下世界,無論是分封制還是張公室的,都未能把人民的切身利益放在最前沿,從而導致庶民的生存空間遭到極大程度的擠壓。

眾人這樣一想,瞬間只覺毛骨悚然。因為他們發現,李然提出的這個問題,他們竟無法反駁。

國君需要庶民否?

當然需要。

諸侯需要庶民否?

依然需要。

卿大夫需要庶民否?

還是需要。

那麽無論是分封或是君權,都切實考慮到庶民的利益了麽?

沒有。

於是一切都水落石出。

無論是分封制還是君權,在無法解決庶民生存的這個問題之前,都是不可取的。都無法成為當下時代應該得到推崇與提倡的制度。

一番唇槍舌戰過後,李然忽的發覺得自己後脖子有點涼颼颼的,似乎有點不對勁。

他不知道的是,他說完這番話,這集會上的氛圍當然會不對勁了。

這些人雖然震驚於李然提出的土地問題,以及他的陳述,可歸根結底,李然的這番話乃是觸及了在場所有人的既得利益的,因為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啊!

有身份,就代表他們是土地主。

李然不為他們說話,反而為他們手底下的庶民說話,不為他們的利益考慮,反而為他們的奴隸考慮,還美其名曰庶民才是一切的根本,這不是反分封,反君權,反貴族,反一切當權者嗎?!

這叫什麽?這叫反動分子啊!

“好!當真不錯!”

就在李然覺得不對勁時,太子野忽的為李然喝了一聲彩。

魯國太子,姬野,在場眾人當中身份最高的。

同時除了叔孫豹以外,也就是李然那番話最容易得罪的人。

只見太子野從角落走了過來,原本和煦的面容在此時變得十分的嚴肅,星眸如勾。

“這老哥不會惱羞成怒了吧?”

李然以為太子野被戳中了痛處要對自己動手來了,所以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

“呵呵,太子肯定會讓這廝好看的!”

“這就是胡言亂語的下場!”

“敢在此處信口雌黃,這個李子明怕是活膩了吧?”

不少人都等著一出好戲上演。

但下一秒,他們就愣住了。

只見太子野緩緩來到李然身前,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朝著李然恭敬作了一揖。

若是換做旁人,只怕早已受寵若驚,畢竟太子野可是魯國太子,在等級制度如此森嚴的時代,他這種身份向一個普通人見禮,那是極不尋常的。

但李然並沒有受寵若驚,因為他從太子野這張嚴肅臉上感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這很奇怪,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太子野,可這種熟悉的感覺卻就這樣縈繞在了他的心間,揮之不去,格外清晰。

是了。

太子晉。

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對他恭敬有加的魯國太子姬野,像極了周王室的太子姬晉。

兩人都是如此溫文爾雅,都是如此虛心好學,在對待飽學之士時也都是恭謙禮遇,仿佛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但李然心中卻是清楚,太子晉已經死了,而他則要秉持著他的遺志,繼續在這天地間存活下去。

眼前的太子野並不是太子晉,只是相似。

他皺了皺眉想要問太子野這是何意,但他還沒開口,太子野便道:

“今日得聞子明兄一言,野可謂是頓開茅塞,還請子明兄移步,野還想私下當面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