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叔齊的雄辯

原本李然的一番精彩論述,已然讓晉國上下就會盟之事達成了一致共識。

可萬萬沒想到,晉國十大夫之一的女叔齊的突然出場,竟讓這個事情再度出現了反復。

隨著他“虢地之會,絕不可拒”的話音落下,靈台宮內頓時起了一片私語。

“司馬大人這究竟是何意?!”

“不知道啊,莫不是司馬大人當真老糊塗了?此等會盟,我晉人如何能去?”

女叔齊由於當年貴為晉國三軍司馬,地位雖是不及六卿,但作為十大夫之一,輩分又長,所以其個人威望卻是極高。便是晉侯親見了他,那也是要客客氣氣的。自然就更別提這些個大夫了。

他們雖對他此番言論皆是困惑不解,但也只能是在底下竊竊私語,不敢當堂放聲議論。

而子產與李然又對視一眼,又各自搖了搖頭,也都對女叔齊所言感到不解。

“女侯,此言何意?還請明言。”

晉侯也有些不悅,語氣不由變得低沉起來。

女叔齊聞聲拱手,目光再度掃過在場一眾卿大夫。

“稟君上,楚自武公初興至今,已歷八世,國力日增,兵車已及萬乘,其北進東擴之勢,日漸彌彰。”

“臣聞之,‘天欲取之,必先予之’。而如今王子圍欲會盟於虢,這或許是上天要讓他以此得意,又或是要以此來加重他的惡行。此間之事,皆未可知也!而他如今派來遊說我晉國的使者,將來能否得到善終?這也未可知也。所以,我晉國與楚國,都只能看上天的意思辦事,絕不可同他兩相爭執。君上何不直接答應他的請求?並以不斷修養我們自己,來等待他們楚國的命運呢?”

“倘若他王子圍是向往的德政,那我們日後說不定反過來還要服從他們呢?更何況是其他的諸侯國呢?如果上天是要要放縱他們,讓他們國內荒唐到虐亂的地步,那楚國自然就會被諸侯們所拋棄,又有誰還能與我們爭霸呢?”

女叔齊的這一番話,也不可謂是不精彩。

不過,核心思想就是一條:要想真正的成為一方霸主,唯有一國的德行才是最關鍵的,這一點來說,對晉國是如此,對楚國就更是如此。

楚國如今要蠻橫,就讓他蠻橫好了。只要我們能做好我們自己該做的,他蠻橫到最後,終究還是自己吃大虧。我們又何必在這替他瞎操心呢?

晉侯聞聲皺眉,臉上陰沉之色漸重。

“女侯所言,倒也有些道理。”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然則,若如此做,我晉國終究還是顏面無光啊。”

“況且,寡人以為,我晉國有三方面的條件可以抵禦其威脅,寡人如果拒絕他的話,楚國又能拿我晉國怎麽樣呢?一來,我晉國地形險要,二來,我晉國產有大量馬匹,兵車萬乘也不足為奇。三者,如今齊國和楚國又逢多難之際,寡人如今便是拒絕了楚國的會盟之邀,晾他也不敢在此妄動一二吧?”

晉侯所言倒也不差,畢竟,晉國的表裏山河便是晉國最大的底氣。

一國的德行,的確很重要,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我不去便是不去,難不成他王子圍還敢幻想著領兵前來,再來一出飲馬黃河?

李然在一旁聽得這話,神色不由漸漸低沉,眉頭緊鎖。

“不好!晉侯的這一番話可站不住腳啊,這下當真是掉進了女叔齊的彀中了。”

人家是來建議你修德以靜待天日的,你居然要跟他來硬剛?

那女叔齊聞聲,卻又是發出了一陣蒼老,嘶啞,卻又顯得極為深沉的笑聲來。並朝著晉侯再度躬身一揖,而後繼續言道:

“稟君上,若我晉國想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又對於鄰國的內亂而幸災樂禍,這可並非我晉國的三利,而恰恰是我晉國的三處最兇險的地方啊!君上請細想一下,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終南等名山,都是九州境內的險要之地,但這些地方可從來都不是由一個姓氏連續統治下來的。而我們晉國的北方也確實是良駒甚多,但那一帶在我晉國統治之前,也沒個像樣的國家。所以,由此可見,險要的地勢以及馬匹眾多的地利,這兩個條件並不能作為一個國家的基礎,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所以,歷來各國的國君,一定要修養仁德用來祭享神靈並安撫好黎民百姓。侯卻還沒有聽說過一個國家的基礎是要依靠地形險要和馬匹眾多的!”

“另外,君上所謂‘鄰國的患難’,那也是靠不住的。有的國家患難很多,卻反而能夠鞏固這個國家,而且日後還能開疆擴土,增添民眾。而有的國家,始終是處於沒有患難的境地,但最終大都喪失了國家。像這樣的事情,自武王分封天下以後,比比皆是,不勝枚舉。故此,為什麽要因為鄰國的患難而感到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