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當璧之命

聽聰明人打嘴炮,不要注意他說了什麽,而是要注意他沒說什麽。

伍舉如此,子產亦是如此。

子產本來就對楚國人一貫的飛揚跋扈而感到厭惡,此刻再聽到伍舉如此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不由得更是來氣。

而他回懟這兩句話,其意思也是再明顯不過:李然乃是我鄭國的棟梁之臣,他在這裏又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鄭伯與罕虎聞聲皆是微微點頭稱是。

唯有豐段和駟黑顯得是有些不高興,但奈何當著鄭伯的面,又不敢是當眾說些什麽。

而李然在此得了子產與鄭伯的首肯後,便也是來了幾分底氣。於是又予以回應道:

“那……敢問楚使,王子圍既已身居令尹高位,此時此刻,理應是順應天命而為,又豈能是枉顧綱常,摒棄天命,而行自立之事啊?”

“更何況‘當璧之命’由在,王子圍他難道就當真沒有一絲的顧慮?”

伍舉一聽李然這話,頓時也就明白了過來。他所謂的“順應天命而為”,實際上所指的乃是共王的另一個小兒子——“王子棄疾”。

因為同樣是楚共王之子,這個王子棄疾,其實確是比王子圍更有“天命”加持的。

楚共王有五個兒子,分別是長子招、次子圍、三子比、四子皙、五子棄疾。這五個兒子中,長子招年齡最長。

當年,楚共王也甚是胡鬧,為了選擇楚王的接班人,曾經在祖廟內玩了一出“誰坐了跟玉璧更接近”的遊戲,也就是把玉璧給埋在了祖廟內的某處,然後讓五個兒子依次先後進入祖廟,看誰坐下的位置更接近玉璧,就代表誰更有“天命”。

但有意思的是,共王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兒子都觸碰到了玉璧。老大招、老二圍和老五棄疾,都先後觸碰到了玉璧。

只不過,稍有不同的是,老大招只是“跨過”。而老二圍呢?很有意思,一副坐沒坐相的,竟然是用手肘支著側躺著,但是這老二圍的手肘,卻正好壓在了玉璧的上面,所以叫做“肘加”。

而最有意思的是老小棄疾,那時候由於老小棄疾還只是繈褓中的嬰兒,是由下人抱入祖廟的,誰知,這下人抱著小棄疾竟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玉璧上面,是為“當璧”。

一個是“跨過”,一個“肘加”,一個“當璧”,所以,到底誰更有天命加持,那簡直是一目了然的了。

而老大招之後繼位,是為楚康王,但楚康王壽數不長,便傳給了其子郟敖。

但如今郟敖又新喪,由王子圍奪得了君位,這也算是應了這一極為荒誕的“遊戲”了。

行,既然這遊戲你們都能當得真。那就按“天命”來算,那王子棄疾呢?難道不該比你王子圍更有優勢些?

這顯然又是李然給伍舉給設的另一個坑。

不過,伍舉在聽得李然出言如此針鋒相對,咄咄逼人。卻也一點也不慌忙,眉眼間不經意又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來,臉上也滿是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

“呵呵,子明兄所謂之‘天命’,舉以為無非便是兩點。其一,乃是觀其是否得了上天的眷顧,其二,是看此君能不能得到國民的支持。舉以為,能滿足此二者,便可視為‘天命所歸’也。”

“共王之子圍,其在成為新君前,會盟諸侯於虢地,並以為天下之盟主,此等功績難道不是承了上天的眷顧?而吾國之國民在聽聞之後,也皆是在那裏歡呼雀躍的。這不正說明了寡君已經得到了民眾的認可嗎?”

“更何況,王子圍乃如今共王之長,這是上天賜予他這樣的身份,難道還算不得是天命所歸嗎?”

伍舉話到這裏,微微一頓,臉上泰然之色漸漸更甚。

而豐段此時雖說依舊是面色不改,但其實內心深處早已是“歡呼雀躍”起來:

哈,可算是有人能替他出得這一口惡氣了!真是令人好不痛快!

而李然聽罷,也對伍舉此人是佩服有加。

真不愧是當年被晉楚兩國同時爭取過的人才,這些個外交辭令,此刻即便是要他李然來回答,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而伍舉真正難能可貴的地方,還在於他原本可是一介“行伍”出身!換句話說,他除了現在的“文”之外,卻還有他“武”的一面,而這一能力,可是李然所不具備的。

而且,伍舉這一生,幾經動蕩,數次沉浮,他所經歷的事若是再串聯起來,也足以是再寫成一部小說。

而這樣豐富的人生閱歷,便也成為了他而今能夠站在德明宮內侃侃而談的資本。

所以,饒是博古通今的李然,也對他的這番話是無以辯駁。

畢竟,站在更高的立意上所發出的聲音,又如何能夠去駁斥呢?

於是,李然與伍舉的這第一回 交鋒,可算是勢均力敵,誰也沒有吃虧。